“我們明天有約。”
“是,伯父六十大壽。”
“早些出來行嗎,我有話要同你說。”
素姍坦然無懼,反正已是最後一次約會,“沒問題,幾點鍾?”
“下午五時,我到你那裏來。”
“好,我在家等你。”
攤牌就攤牌好了。
那一個晚上,素姍沒睡好。
忽然想起第一次到夜總會上班的情形,年輕的她還不曉得害怕,燈紅酒綠,隻覺得這錢容易賺,唯一缺點是叫人看不起。
素姍哭了。
鼻梁骨象是中了一拳,酸且麻,然後大滴眼淚流出來。
那一夜,睡了又醒,醒了又睡,一夜長如歲。
女子總與眼淚有不可分割的關係,迷蒙間素姍見到了亡母,她坐在一個窗戶麵前,側臉向著素姍,她沒有看向女兒,也沒有說話,但素姍知道那是母親,窗口的光相當強且白,素姍看不清母親的五官,她叫媽媽,媽媽,但沒有回音。
夢醒了。
素姍所住白色公寓一片靜寂。
她掀開被褥下床準備上班。
母親沒享受到素姍今日的成果。
一個擁有三家時裝店的女子,要使自己忙碌,簡直輕而易舉。
中午時分,她才想起要去替駱父選購禮物。
太簡單了。
她跑進名店,買一套銀製剪雪茄用品,再加皮製雪茄套兩件,一不做二不休,看到一隻公文包,尺寸十分適中,也一並買下來。
駱父外型瀟灑,比起駱嘉倫,風度隻有過之。
還以為可以成為一家人呢。
素姍唏噓。
她多麼盼望幸福的家庭生活,做得累了,到公公婆婆家去吃碗點心,憩一憩,訴幾句苦,再由丈夫接回自己家去。
看來這盼望要落空了。
命運不讓李素姍停下來,她叫素姍不停向前走。
素姍提早下班回家梳洗打扮。
這個約會一個月前已經訂好,不能爽約,也沒有必要缺席。
一邊化妝一邊嘀咕:真要命,又流行淺粉色唇膏了,嘴巴看上去特別大。
駱嘉倫準時按鈴。
素姍已經穿好衣服,她從不叫他等。
駱嘉倫看見素姍,不由得喝聲采,那身湖藍的皺紗捆緞邊套裝一定叫他父母高興,駱氏最不喜年輕女子穿黑白二色,嫌素。
素姍斟一杯啤酒給他,“有話同我說?”
“正是。”
“請說。”
“素姍,我們訂婚已有半年。”
“是的,”素姍微微笑,“有什麼新發現?”
駱嘉倫坐下來,一本正經,口氣象與人討論商業合同,“我很滿意。”
素姍牽牽嘴角,“滿意我這個人,還是滿意我倆的關係?”
“素姍。我們可以結婚了。”
素姍不語。她動也沒有動。
這句話要是在一個星期之前聽見,她會歡欣若狂,但是此刻素姍覺得異常諷刺。
駱嘉倫驗過貨版,認為可以出廠,噫,李素姍,這是你超生的機會了。
他說下去:“我們到巴哈馬旅行結婚,回來再補辦喜酒,我們今晚對親友宣布喜訊。”
素姍靜靜看著他。
“咦,怎麼不說話?”
素姍喝一口茶,“私家偵探的報告叫你滿意?”
駱嘉倫表情尷尬了。
不過不怕,溫柔的素姍一向對他千依百順,他三言兩語便可把這件事遮瞞過去。
“那真是誤會。”他咳嗽一聲。
“沒有誤會,彼此了解清楚一點嘛。”
駱嘉倫抬起雙目。
“況且,我說的,未必是真話,非要由第三者來證明不可,否則,一旦結了婚,發覺貨不對版,那就麻煩了,你是律師,辦事小心點,也是應該的。”
“素姍——”
素姍說下去“何必結婚呢,我無法平息你的疑心,是我的錯。”
“素姍,我不怪你生氣——”
素姍已把手上指環褪下,“請你收回。”
“素姍,這又是何苦呢,算我冒犯了你,這樣吧,你也叫人來查我好了,我倆扯平。”
素姍把指環放進他手中,“時間到了,去吃飯吧。”
駱嘉倫到那一刹那,才發覺素姍的城府。
他到底了解她多少?
報告雖然清白,可是她真麵目真性情到底如何?
一路上他們沒有交談。
在晚宴上駱嘉倫對素姍的成熟演技更加訝異,她若無其事,談笑風生。
駱嘉倫想到半年前在類似一個場合裏,一位長輩悄悄對他說:“嘉倫,你的未婚妻,有點麵熟”,然後又補一句,“據說,有人在一間夜總會見過她,叫她坐過台子。”
駱嘉倫聽了這幾句話,一直不能釋然。
雖說過去是過去,但他沒有必要承受一個女子不光榮的曆史,他要澄清。
於是,他跑到私家偵探社去求助。
昨日,報告出來了,他付了六位數字的調查費用,得到詳細的報告,李素姍記錄潔白無瑕,於是他興致勃勃,決定結婚。
沒想到忽然看到素姍另外一麵。
她根本不在乎他怎麼想。
素姍一直坐到壽宴結束,認為大家都滿意了,才偕駱嘉倫離去。
“素姍——”
“別說了,”素姍溫和地說:“大家還是朋友。”
“真的不能原諒我?”
“嘉倫,再講下去沒意思。”
駱嘉倫隻得噤聲。
回到家,素姍把衣服緩緩除下,換上浴袍,扭開電視,看午夜新聞報告。
電話鈴響了,她知道這不會是駱嘉倫。
“李小姐?我是小郭,打擾你。”
“沒有的事,聽見你聲音真高興。”
“事情解決了?你的聲音很輕鬆。”
“是,我不用再隱瞞自己的過去了。”
“那多好。”
“是,那是我生命的一部分,當其時在那個環境裏,我隻能那樣做,何必引以為恥。”
“說得好。”
“小郭先生,你在哪裏?”
“你家樓下。”
素姍笑了,“請移玉步,上來喝杯咖啡。”
“即傳即到。”
素姍立刻去更衣做咖啡。
不到一刻,門鈴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