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菊凋零,時近入冬。
方菱木門大開,慈懿太後站在門邊,掌中捧了個描金暖盅,一身芍藥色暗對襟長褂,今日像是有些倦怠的神色,眉眼描畫得並不十分精致,十指未套指套,瑩潤的菱甲上塗著霞色蔻丹,這是臨昭舉世無雙的慈懿太後,當年一笑豔壓群芳,如今一人獨步天下。
許是近日風氣涼了,她常常不得安枕,雪青好幾次說是叫禦醫來仔細瞧瞧,可她素來是個強勢的人兒,自恃著保養得好,又慣不喜那些醫藥氣息,便是喚來禦醫又統統被她趕出了這萬菊堂的門檻。
“主子在這門邊站的久了,仔細著別讓風撲了,夜間又該頭疼,”雪青站在身後,一麵說著一麵接過慈懿太後手中的暖盅又換上一盞新的,“這血燕窩最是補氣血,主子就算不喝,握在手裏也暖身子。”
“你這好奴才,年紀越大就越發絮叨,竟管教起我來了,”慈懿太後笑罵著將那盅蓋子掀開了些,鼻尖暖香氤氳,她翹著尾指用白瓷勺子舀來細細呷了一口,道上一句,“老啦,老啦,虧得你費心。”
雪青嘴角微微抿一抿站在慈懿太後身後,這麼多年,她早已習慣了站在慈懿的陰影之下。
當年先帝在禦花園第一次見到她們兩個宮女時候,她就站在慈懿身後,所以先帝第一眼見到的是巧笑倩兮的慈懿,卻不記得後麵那個沉默秀麗的雪青,再後來,先帝理所當然地寵幸了貌美如花的慈懿,而她,則被慈懿親自指到身邊做宮女,到底是親厚還是壓製,誰又說得清。
隻是後來慈懿有孕,先帝大宴六宮,不想喝得有些多了,竟單手摟著慈懿問道,“你可知,朕當年途經禦花園,因何去寵幸了你麼?”彼時的慈懿粉麵含春嬌憨可人,隻道,“陛下想是為這禦花園中花朵而來,正巧遇上了臣妾罷。”
先帝將金杯一擲哈哈大笑,“非也,那日朕經過禦花園,日頭正好,朕向前走時候不知被什麼東西晃花了眼睛,那東西明**人,朕一心想尋個究竟便往前走,便遇見了你,朕道是什麼,原是你當日發上珠釵,那素釵上一顆指肚大的琉璃珠子,配上你當日花叢中盈盈一笑,當真是極美。”
先帝將這段典故說出來時候六宮眾人都交口相談,連連說著,“都是陛下慧眼識珠,這寶珠如人,陛下得一佳人如明珠朝陽。”
先帝聽見這話,更加得意,便又對當時已是貴人的慈懿道,“今日家宴,朕倒是懷念當日與你初見情景,你便將那琉璃釵子拿出來,戴給朕看看。”
慈懿怎麼可能拿得出來呢,那柄琉璃珠釵,原是她的。
雪青想到這裏時候,不禁輕笑搖頭,命運啊,當真是作弄人,那****不過是借給慈懿戴了半日,竟好巧不巧地助她遇上了先帝,還得了寵幸,後宮中人擠破腦袋也搶不到的東西,就擺在她麵前,而慈懿,獲得的那麼輕而易舉。
很多時候她會想著若是她當年能夠站出來,如今慈懿的一切,都該是她的。
可是,是她的又怎麼樣呢,她一向是不把這些身外之物放在心上的,更何況,她若誠心爭寵,何須區區一柄琉璃釵,她不是不願,隻是不屑罷了。
不屑爭寵,不屑把自己的青春白白葬送給一個男人,即便他是一國之主。
江山城池,富貴無雙,有什麼可以和一個女人最美好的如花時光相比呢?
這二十年間,她陪慈懿走過了太多屍山血海,經過了太多爾虞我詐,好幾次慈懿遭人陷害險些喪命時候她都暗暗地想,還好,真正經曆這些的不是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