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甲本姓歐陽，因為名字太長拗口，每到一個新地方，大家自覺取用後麵兩個字。而小甲似乎很樂意被這樣稱呼，漸漸地她隻剩下名字沒有了姓氏。
小甲出生的時候母親十八歲，父親情況不詳，是外婆把她養大成人。從她有記憶開始，見到母親的時間是可以數的過來的，但她依然記得母親是美麗的。母親是白色的，每次出現好像她都穿著白色的衣服，或者戴著白色的帽子。母親是芳香的，每一次淺淺的擁抱她都能聞到花草樹木的芬芳。母親也是溫柔的，從來沒有大聲跟她講過話，雖然次次都是那麼幾句，我們小甲長高了，又漂亮了，但是她感覺到的是令人愉悅的音調。母親有長長的頭發，母親的眉毛很細很彎，嘴巴小巧，是她見過的最美的女人。其實她知道這些不全是真的，因為她在六歲的時候這些記憶就再也沒有翻新過，她在那一年永遠失去了媽媽。
對外婆，她懼怕多於依賴。外婆滿麵冰霜終年不化，她從會走路就沒有被抱過，她感覺到外婆是憎恨她的，不管她怎樣討好巴結她，都沒有得到過其他小朋友爺爺奶奶姥姥姥爺的那種溫情。她怕媽媽回家又特別盼望媽媽回家。媽媽回來家中一定會發生戰爭，她聽到最多的是外婆罵媽媽：“到底是歐陽家的賤種，你還要怎麼禍害我們。”媽媽麵不改色，摟著她親她的小臉，給她禮物，不過禮物都不是新的，舊洋娃娃，洗的幹幹淨淨，舊的帽子手套，舊的棉襖。聽到媽媽被罵，小小的她抱緊禮物生怕外婆會在媽媽走後把它們扔掉。還好，外婆總是懶得理會她，媽媽一走，她也會把自己關進房間任由小甲自己在外麵，習慣了一個人的時光，她抱著最愛的那個娃娃看窗外的雲，看玻璃那邊嬉戲的孩子。媽媽送給她的洋娃娃有兩根麻黃色的小辮子，原來發梢上的蝴蝶結壞了，很小的她就能夠用針線縫上小花給娃娃。外婆管她的吃管她的穿，不和她多說話，每句都很簡練，而她呢，沒有饑餓和寒冷的憂愁，她就很知足。
外婆讓她去打醬油，她去小賣部找孫奶奶，和奶奶聊天。孫奶奶會給她的瓶子裏多加一點兒，憐惜的說：“小甲真是懂事，能幫外婆幹活了。長大了要報答外婆啊。”她似懂非懂，看到順著瓶口流下來的醬油湯，用手指頭抹著去吮，啪嗒啪嗒香噴噴的樣子。來買小百貨的鄰居大媽會對孫奶奶說：“小孩兒都愛吃醬油，我們家兒子最愛吃醬油泡飯。小甲啊，你媽媽回來了沒有？”小甲舔舔嘴唇，“要回來的，媽媽說給我帶好吃的，比醬油好吃。”大媽摸著小甲的頭，把自己買的糖果給了孩子一小把，：“拿著，別告訴你外婆大媽給的，藏著，晚上吃。”又轉頭對孫奶奶說：“小甲外婆麵冷，我幾次想搭話她不太理睬。有一回老太太自己搬煤球，我讓我們家金書幫她，你猜她怎麼說，就兩個字，不用。”小甲提著醬油瓶邁出大門的時候鄰居們還在嘀嘀咕咕議論她們家裏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