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進大門,汐唱便看見了水雲府的白雕坐騎,四隻雪白的巨雕神氣地立於馬車旁邊,威風凜凜的眼神讓汐唱不由自主地想到了另一雙凜冽的眼睛。白雕坐騎旁邊,是清池在息風島的坐騎——兩隻優雅溫順的梅花鹿。
“靈兒,今日府中有客?”汐唱大致猜到了這客人是誰。
靈兒點頭,一張水靈靈的小臉怪異地泛著紅,崇拜道:“是啊!水雲州的少主晝暖前來拜訪先生。晝暖公子仿佛生來就該穿白色衣裳,那一襲白袍再無人能像他這般穿得既溫潤又略帶鋒芒!還有,他的眼睛,真是……真是……”
“凜冽啊!”汐唱替靈兒措辭道。
“沒錯!”靈兒拍手道,“跟晝暖公子一道來的,是一位叫做荃采的中年婦人,說來奇怪,她也不過是中人之姿,卻是有一種,呃,氣質。具體是怎樣的氣質,靈兒也說不上來,總之很是與眾不同。”
汐唱微笑,今日這兩個人讓一向能言會道的靈兒也拙於措辭,實在有趣。晝暖倒也罷了,但那個荃采究竟是誰呢?當日在水雲州見到州主霧渺,她氣度雍容、不怒自威,讓汐唱十分仰慕,但霧渺生的貌美,絕非中人之姿。
汐唱加快腳步走進論道廳,一眼就瞧見那個久違了的小酒肆老板娘一反常態端坐在椅子上與宮肅說話,熨帖的月白裙裳替換了在酒肆裏常穿的灰藍布衣,素日裏不修邊幅的頭發被綰成端莊典雅的發髻,麵上也非昔日的潑辣神情,竟似蘊藉了明月的光華,雖非傾城之貌,卻映得滿室生輝。
汐唱嘴角抽動了幾下,“媽媽”就兩個字遊於唇齒間卻無論如何叫不出口。闊別多日,她常常想,再見到媽媽的時候必不顧她一身的酒漬撲進懷中大大地撒嬌,之後再央她燒煮一桌美味佳肴大快朵頤。而現在,汐唱站在論道廳門口,鞋子動啊動,很是進退兩難。
汐唱媽媽看見汐唱進門的那一瞬——據日後清池形容——雙目劈裏啪啦綻了兩朵小火花,臉龐上浮現出傳說中神聖的母性光輝。然而這個神情如流星般轉瞬即逝,她一側臉對宮肅道:“汐唱這孩子性情本就淡漠,經您一調教,似乎愈發涼薄了呢,久別重逢,竟一聲問候也無。”
汐唱偷覷了一眼宮肅,這個德高望重的老頭平日教書都是很嚴肅的樣子,隻有在懲罰別人的時候才會現出近乎促狹的悲天憫人的神色,此刻他暢然大笑,貌似心情不是一般的好,那今日大概不會責罰自己了吧?汐唱心情隨之大好,嘴巴也利落起來:“依您素日的性子,方才的話應該這麼說吧——臭丫頭!幾天不見連親娘也不認了麼?多言簡意賅!”她言語間把月亮平日的語氣和神情學得惟妙惟肖,市井氣十足。
宮肅原本開懷大笑的臉上,忽而悲色一閃。他對汐唱招招手,道:“汐唱丫頭,你過來,讓外公來告訴你,你的媽媽原本是個什麼性子!”
汐唱正笑吟吟地走過來,聽見“外公”兩個字,當場愣在原地。
月亮臉上已然有了淚痕。
一直坐在一側的晝暖扯了扯與汐唱一樣目瞪口呆的清池,示意她隨自己退出去。
宮肅長歎一聲,道:“二十餘年前,你的媽媽,我宮肅的掌上明珠荃采,乃是名滿天乾大陸的才女,琴棋書畫、詩詞歌賦無一不通無一不曉,雖無沉魚落雁之容,然其溫婉清雅的氣度品性卻是無人能及,絕非……”他望著多年不見樣貌全非的女兒,不禁悲從中來老淚縱橫。
往事一言難盡,需從三十六年前舉世震驚的“黑巫肅整”這一曆史事件說起。當時,巫聖神曌繼任不久,天乾大陸便掀起了著名的“黑巫叛亂”。神曌卻是一位勵精圖治雄才大略的有為聖主,果斷地調用一切可以調用的力量,以其過人的謀略和鐵血手腕一舉平息了聲勢浩大的黑巫叛亂,並在此後的幾年中對天乾大陸的黑巫師進行了大肅整,此中無辜受到牽累的黑巫師為數眾多,出身黑巫世家的龍烈便是其中之一。他料知此番無幸豁免,遂在獄中親手撰寫了他們家族世代相傳的黑巫術,臨死之前將這個集子並自己五歲的獨子珠明托付給相交莫逆、時任巫鼎學院院長的宮肅。宮肅不負朋友所托,對珠明視如己出,親自傳授畢生所學,並在適當的時候把那集子交給他,言明其父遺願。
且說珠明與荃采自小一處讀書、一處修習巫術,自是青梅竹馬兩小無猜,宮肅見他們親密和睦也自歡喜,有意結成秦晉之好。孰料天不遂人願,荃采18歲考進巫鼎學院念書的時候,遇見了她人生中至關重要的一個人——岩奕。這個豪邁曠達、光明磊落的男子讓她一見傾心,而岩奕也對這個溫柔淡雅的女子一往情深。宮肅雖更喜歡友人遺孤清雅的珠明,但也頗欣賞岩奕的磊落胸襟,又見女兒用情甚深,便袖手由著他們決定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