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月光皎若水銀，從尖尖的屋簷上滴下，在庭院中聚為澄澈的湖。若是尋常時候，汐唱必然拉著清池爬到高高的樹梢或牆頭上，從藍海的大潮聊到月亮酒肆的小倉庫。但此刻，她趴在滿地堆疊的白紙裏，憑借還算牢靠的記憶，用簡單的線條飛快地勾勒著稀奇古怪的植物，並在空白處寫下密密麻麻的小字，詳細標注該植物的外形特征、生長周期、習性、功用及危害。想當初，藥癡師父大概是瞧著外公的麵子才收她為徒的，萬一明天過不了關，那個拉風的老頭覺著她資質平庸，死活不肯傳授拉風的巫術，那可就虧大了！所以，熬個夜什麼的，就當鍛煉身體了。
一樣清澈的月色，琉璃塔。
掀開酒壇的蓋子，清冽的酒香溢了出來。帝州名釀，“傾心一醉”。
休息室裏沒有點燈。男子背對著月光斟酒，臉完全沉沒在陰影裏，舉止清雅，仿佛，正與他心儀的女子對月小酌。
“你們把他怎麼樣了？”女子聲音冰寒。
“你選的會麵地點不錯，就算被人發現，也可以推說我們在約會。”男子把玩著犀角杯，“既然是聰明人，就不要提愚蠢的問題。”
“涅槃匕首早已不在我手中，五年前我就暴露了。”女子麵有譏諷之色，“而且，代教主不是早就視我為棄子，任我自生自滅了麼！”
男子飲盡了杯中酒，波瀾不驚：“那麼，就沒什麼好談的了。”他站起來，身形好似一柄鋒利的劍。
“我聽說，鬼煞夜襲汐唱，並未討得半分便宜。”
男子身形一頓，卻並不回頭。
“聽說，白衣馭龍使都攪進來了，看來，要從我那個小師妹手裏搶東西，並不是一樁簡單的事呢。更何況，你們根本不敢把她怎麼樣。”女子冷冷一笑，“若碰掉她一根頭發，非但會開罪宮肅，就連……”
“閉嘴！”男子猛的轉身，厲聲道。
“涅槃匕首都拿不到，生死藥就更是癡心妄想了，遑論……”女子猝然止住話端，雙眼掠過一絲陰影，仿佛想到了什麼恐怖的東西。但那也隻是一刹的光景，她肅容望著麵前的男子，“但，若有一種東西，並非生死藥，卻偏有生死藥的功用呢？”
男子沉默片刻，忽的一笑：“此等月色，此等美酒，何不坐下來喝一杯呢，雪栗？”
女子笑容詭譎，麵容映著月光，正是雪栗。
流金般的日光自樹隙一針一針地漏下來，在林子裏形成一道道纖細的光柱。汐唱頹然坐在半截枯樹樁上，仰天長歎：“早知道這場考試變態，卻沒料到如此變態！變態師父加上變態森林，那簡直就是變態中的珠聯璧合啊！早知道就不裝大頭蒜，硬逼著忠心耿耿誓死追隨主人參加考試的鬼蝶留在木屋裏了！若鬼蝶在，這些花花草草就算自焚成灰也逃不出老娘的法眼啊……”
汐唱清點著已經采集到的寥寥幾種植物，看看日頭，已經是中午了。藥癡師父列了個清單，共30種植物，要求汐唱日落前采集完畢。那些大個兒的植物——譬如錐心木，或是生活環境特殊的植物——譬如水爪，早被汐唱眼疾手快地采了來；讓人頭疼的，是那些小巧玲瓏且隨遇而安的植物，森林這麼廣闊，它們又卯足了勁兒隱匿形跡，真是讓人不知從何找起；清單上甚至還列出一種貓在三米深的土壤裏冬眠的草——睡寒……照這樣下去，即使熬到半夜也無濟於事啊！
正自長籲短歎，小腿上驀地一痛，汐唱俯身查看，受傷的部位留下兩個紅點，細細的血線緩緩滲出。應該是那種寄生在枯樹樁裏、長著兩枚大鉗子的草了，汐唱深吸一口氣，氣沉丹田，咆哮道：“寄生咬，給我滾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