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又見煙雨(1 / 1)

初春的江南,沒有豔陽暖日,隻是彌漫著一片細雨,如煙似霧般。這樣的天氣對江南人而言並不陌生,小鎮上依舊熙熙攘攘,縱橫交錯的水道上來來往往著各色搖船,船家沿途叫賣著自家的商品,河道邊有女人在敲洗著衣裳,時不時互相談論近日的趣事,然後嗒嗒的搗衣聲和上了幾聲脆脆的嬌笑······這一切的聲響夾雜在一起略顯喧嘩,但卻絲毫不有損水鄉的溫柔平和。

“錚···”突然,一聲弦音自遠處穿透煙雨而來,狀似某家閨閣女兒無意間撥動了琴弦,並無奇特之處。隻是,整個小鎮卻突然安靜了,人們都將目光投向了同一方向,望向了那在粉牆黛瓦間若隱若現的翠綠樓角······

竹樓之上,披著白衣的女子倚臥在窗邊小榻上,及腰長發鬆鬆的挽起,滿頭墨色間斜斜插著一支白玉簪,隱在寬袖間的纖指輕輕撫著懷中的古琴,偶爾觸動了某根琴弦,發出短促的弦音。隻是,女子的心神顯然不在琴上,她微微側著頭,目光順著樓下的水道投向遠方的茫茫煙雨,白的近乎透明的臉上盡是茫然空洞,微斂的灰眸中卻閃過某些期盼與哀傷的水色。

“上好的裂錦古琴就是讓你這般淋雨糟蹋的麼?”突起的話音打破了這一方寂靜。

白衣女子回頭望向倚在門邊的來人,依舊一臉茫然,直到那人走到榻邊關上窗她才仿佛醒過神來,低低的叫了聲“湘竹”。

來人正是這湘樓的主人雲湘竹。隻見她一身翠綠的羅裙,略寬的腰帶完美地凸顯了她婀娜的身姿,斜飛髻下俏麗的容顏在妝點中更顯豔色。

“飛煙又在胡思亂想了麼?”湘竹開口問道,卻並未看向白衣女子,隻是抱過女子懷中的古琴,細細擦拭著琴上的水珠。

白衣女子自然就是湘竹口中喚的飛煙,她是沐飛煙。

沐飛煙,曾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沐氏雙俠的掌上明珠,沐雲莊的繼承人,也曾是禦手琴聖軒轅翮的唯一嫡傳弟子,在琴藝上盡得琴聖真傳。

而屬於她的傳奇卻不是因為高人一等的出身,這個眉目清冷的女子在還是十歲的年紀時便經曆了父母雙亡的悲痛,而原該繼承沐家武學家世的她卻毅然決然地解散了沐氏一門,聲稱江湖從此再無沐氏一派。之後,在所有人都為她駭人聽聞的行為唏噓不已等著看好戲時,一個神秘訪客出現在沐家並帶走了沐飛煙,從此沐飛煙下落不明。

直到六年後,在江湖群雄集聚的英雄大會上,一向來去無蹤的禦手琴聖忽然出現,人們赫然發現跟著琴聖的白衣女子竟然就是失蹤已久的沐家孤女。而在那次大會上,沐飛煙以一曲“廣陵散”名動整個江南,她的琴技甚至可說已青出於藍,然,她又再一次讓整個武林大吃了一驚。

沐飛煙在彈奏完畢後,不顧眾人沉醉不已的反應,徑直對琴聖盈盈一拜,在諸多江湖豪傑麵前宣布以一曲償謝師傅教養之恩,曲閉音落後師徒再無幹係。接著,便一人一琴頭也不回地步出會場,在所有人驚詫的目光中踏進了湘樓,以琴侍客,與江湖武林再無任何聯係。時至今日,沐飛煙雖已是湘樓上的風月女子,卻依舊以“雪衣音仙”的稱號名滿天下。

沐飛煙注視著湘竹的一舉一動,蹙眉沉默了良久,突然又反問道:“湘竹,你說江湖究竟是什麼樣的呢?”

湘竹並未回答她的問題,而是自顧自地將擦拭好的琴放回琴台,又取來披風為飛煙披上後便轉身向門口走了去。

飛煙眼見她要走,忙直起身子又喚了聲湘竹,那翠色的窈窕身影在門邊頓了下來,她並未回頭單單說了句:“既然會進湘樓,江湖怎樣你又哪會關心,隻是,你明知他當初的選擇,為何如今還要這般固執?”飛煙單薄的身體忽然僵硬起來,那清冷的話音直直鑽進了心裏去,不可阻擋的揭開了那個被隱藏了很久的傷口,疼得她不由自主得開始顫抖。

過了許久,飛煙急促的呼吸才終於平緩下來,門口早已沒了湘竹的影子,她慢慢歎出一口氣,頹然地倒回榻上,灰色的水眸望向琴台上的那把“裂錦”,喃喃地自語:“是啊,我這又是何必呢?”語氣裏盡是無奈的哀傷。此時的沐飛煙哪還是多年前那個一曲動江南的風華女子,當初所有的傲然光彩似乎都已隨著那個人的離去而遺落在了八年前的煙雨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