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寶玲瓏帳微垂,梅子青香爐裏嫋嫋散發著白檀溫和清淡的香氣,鋪著銀繡煙雪氈的四機榻上,女子斜倚著雪灰蓮紋靠枕,一手端著的雲紋寒玉杯裏盛著一半的玉液瓊漿,纖指握著玉杯緩緩晃動了片刻,女子唇角微揚,舉杯仰首,一飲而盡。
滿室浮動的白檀香氣裏隱隱帶著幾分醇鬱的酒香,倘若是好酒的人,一聞便知是酒中佳品“暗香醉”。女子自四機榻上緩緩地起身,盤繞的雲髻已有些鬆散,柔白的雙頰透著淡淡的粉紅顏色,狹長的鳳眼朦朧中帶著三分醉意七分嫵媚,動作間身段柔若無骨,銀羅綃紗長衣微敞著露出香肩雪膚一片,旁人若看在眼裏定會覺得滿眼春色,旖旎無邊。
隻可惜,這般風情卻是無人得賞。離四機榻四步遠處的鏤花象牙桌上,隻見得一錦衣男子早已呼呼大睡不省人事。這男子在江南也是小有名氣的翩翩公子,今日能進到紫銘軒與蕭蘭對飲,也是費了很大力氣的,可惜的是此人高估了自己的酒量,隻一杯“暗香醉”,便叫他爛醉如泥,就算是美人在前也無緣欣賞了。
“紫銘軒中臥,玉杯醉暗香。”這是坊間流傳描寫湘樓醉客的一句詩,雖無文采,卻說的恰到好處。蕭蘭,湘樓玉牆位列第二,君子四客之醉客,入住湘樓紫銘軒,以一杯“暗香醉”引得天下人拚死一醉,醉客之號由此得之。
蕭蘭放下玉杯,對醉倒的男子完全視而不見,她拿起榻邊小幾上的紫金鈴搖了搖。清脆的鈴聲方落下,就見一青衣小婢推門而入,立身象牙桌旁對著蕭蘭微微幅了福身子:“蘭姑娘有何吩咐?”說話間低眉斂目,對那男子的醉態也習以為常般不感訝異。
“把人帶出去吧,和前院那邊說,我乏了,今兒個就喝到這兒。”蕭蘭吩咐著,略帶慵懶的嗓音有些低沉,她迤邐地走過湘繡芙蓉屏進了內室,酒色男子再懶得多瞧一眼。
名喚菱兒的青衣婢子應了聲“是”,也不多言,出門喚了兩名仆從輕聲將人抬出了紫銘軒。
園中沁芳亭,有兩名女子正品茗對奕,恰好瞧見菱兒帶人從亭旁小徑經過。
“又醉倒一個。”身著青碧仙羅裙的豔色女子開口歎道。
對麵坐著的女子卻是一臉清淡,一手斂住過寬的衣袖,一手執起黑子輕輕擺放在棋盤之上:“醉客,醉客,醉的自然是客了···”
“嗬~那你呢?清客,清客,難不成就真清心寡欲了?”豔色女子打趣輕笑,真是難得的閑情逸致。
這清淡女子正是與蕭蘭齊名的清客墨菊,而與她對弈的豔色女子則是這湘樓的主人雲湘竹,兩人倒是閑心,下棋品茗順帶閑聊。
“要清心寡欲我當初就該去尼姑庵,來你這湘樓做什麼?”墨菊神色未變,吐出的話語卻實實地回敬了湘竹。
“那也是···”湘竹舉起茶盞抿了一口香茗,放下茶盞的時候又輕笑了聲,“這樣看來,蕭蘭倒是看中我這兒有好酒才來的了。”
墨菊放下最後一子,勝負已定,她方才抬起頭瞧了一眼小徑盡頭門扉虛掩的紫銘軒:“天下人總說你雲湘竹來曆不明,可這蕭蘭醉客,隻靠一杯‘暗香醉’就迷了世人雙眼,難道就有出身可尋?”
“湘樓女子又有哪個來曆簡單?如你,如我,亦如她,尋的不過是個可以前事盡忘的棲身之地罷了。”湘竹盯著言談間已然定了勝負的棋局,微微蹙起了柳眉,下一刻卻又舒張開來,一臉認輸的模樣,收拾棋局的時候低聲又歎:“我們的醉客蕭蘭,真正想醉的恐怕是她自個兒吧。”
“飛煙說這湘樓中事無一能逃過你雲湘竹一雙鳳目,我本不信,今日看來,倒確是如此了。”墨菊擱下有些冷掉的茶盞,墨黑的雙眸裏是深沉無邊的思緒。“不過,竹你可能看出,那前樓玉牆之上,未來誰去誰留?”
湘竹淡笑不言,新的棋局已經開始,執子落下,頓起風雲。
蕭蘭醉客,這玉牆之名又能懸掛多久呢?唯天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