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當趙川在長安的苻健天王殿裏開足嘴炮的時候,謝道韞姐弟也從長江的大船之上下來,沿著陸路前往襄陽,而不是通常的走漢水直達。
謝玄是想走水路,但謝道韞卻說想看看荊襄風情,想看看桓溫治下民眾如何生活。
一路舟船,謝道韞暈船得厲害,隻能在謝玄的攙扶下走路,她那略有些孱弱的身子和堅毅的形象形成了鮮明對比。
即使是生病了,也並未像普通小娘那樣嬌弱不堪,背脊一直挺拔如山。
身材雖然如楊柳般柔軟,氣質卻如同胡楊,給人的感覺就是英挺。
這是一個不輸於男人的女子!她的氣質已經蓋過了美貌,讓人不敢生出褻玩的念頭。
沿路鬱鬱蔥蔥,風景怡人,荊襄之地雖美,不過卻略有些荒涼。
謝道韞一行人來到離江陵不遠的一個小村落裏歇腳。
桓溫在荊襄九郡屯田,采用的軍國體製,糧食稅收極重,全部用來供應養兵,防備北邊的秦國和準備北伐。這個村落就是用來屯田而建立的,村裏的都是軍戶。
軍戶要打仗,還要種田,除了能活命以外,實在看不到什麼希望。
水田裏稻苗長勢喜人,今年無災的話大概又會是一個豐收年。
然而正在勞作的農夫,臉上卻沒什麼喜色。那些都是屯田的軍糧,自己能糊口就要偷笑了。
村裏大人小孩的臉上雖然談不上骨瘦如柴,但整個地方的氣氛都是死氣沉沉的。
一年忙到頭沒落下點東西,誰的臉上會有笑容呢?
看到這些,謝道韞心中倍感沉重。都說北方戰亂,人們活在煉獄之中,朝不保夕,但這荊襄之地又能好到哪裏去?
比起江左世家下那些因為移民的遷入而食不果腹的窮苦人家是強一點,然而也有限。
一個小女孩眼巴巴的看著她,這孩子似乎有點營養不良,吃粗糧牙齒也不是太整齊,典型的窮人家孩子。
謝道韞沒有給小女孩幹糧,而是下令分了一部分隨軍的軍糧給這個村裏的落魄戶,包括這個女孩家,然後啟程上路。
結果剛離開村落沒多久,他們一行人就遇到一夥山賊。
路上不太平本就在意料之中。謝道韞坐在馬車裏絲毫不驚慌。
謝玄乃是家族新近崛起的一代將星,幾個小蟊賊自然是不在話下。片刻之後這夥山賊就被驅散。
“阿姐,人我都抓來了,死了十個,其餘的跑了,這裏還有八個人。”
穿著軟甲的謝玄威風凜凜,他三下兩下就抓住了山賊,一路砍瓜切菜,手下無一傷亡。
謝家武膽不是吹牛吹出來的。
“原來是你!”雖然早有預料,但還是感覺心莫名的刺痛了。
謝道韞記性不錯,眼前的男人,正是在那個屯田村的村口給他們熱情指路,安排他們和村長見麵的一個人。
一個熱情洋溢,表情質樸,與山賊什麼的聯係不上的人,一個臉上寫著“我是好人”的家夥。
稍作思索,謝道韞就立刻明白了怎麼回事。
眼前這一幕很熟悉,就是農夫與蛇的故事。
謝道韞給村裏糧食,而對方想要的更多,於是勾結山賊襲擊了他們一行人。
此逢亂世,人心不古,世間哪有絕對的黑和絕對的白。
對於村民來說,謝道韞他們是讓人厭惡,吃人不吐骨頭的世家子弟,在他們眼裏比山賊還可恨,施舍的那一點點糧食,就能泯滅堆積如山的仇恨麼?
哪個家裏沒有親戚被世家逼得家破人亡的?
對於謝道韞他們來說,這些人是典型的恩將仇報,豬狗不如。
但對方卻也隻是為了讓自己和家人吃飽飯而已啊。他們真的錯了麼?
錯的不是人,而是這世道。錯的是這世家門閥巧取豪奪,不知節製,弄得天怒人怨。錯的是這世家爭權奪利,視萬民如芻狗!
謝道韞飽讀詩書,通世明理,自然能想清楚其中的關節。
她自認自己不是壞人,甚至是世間難得的講求公平公正之人,她追求的是世家和萬民的和諧共處。
但所有的事,都讓她失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