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我一直覺得大家還是看不起二姐,她文化不高,又下了崗,況且說著那個小城的土話,雖然我們表麵上和她也很親熱,但心裏的隔閡並不是輕易就能去掉的。我去了美國、小弟去了新加坡之後,伯母也去世了,於是她來到父母身邊照顧父母。
偶爾我給大哥和小弟打電話,電話中大哥和小弟言語間就流露出很多微詞。小弟說:“她為什麼要回北京?你想想,咱爸咱媽一輩子得攢多少錢啊?她肯定有想法!”說實話,我也是這麼想的,她肯定是為財產去的,她在那個小城一個月死做活做五六百元,而到了父母那裏就是幾千塊啊。我們往家裏打電話越來越少了,直到有一天母親打電話來說,父親不行了。
我們趕到家的時候才發現父親一年前就中風了,但二姐阻攔了母親不讓她告訴我們,說是會因此分心而影響我們的事業。這一年,是二姐衣不解帶地伺候父親。母親泣不成聲地說:“苦了你二姐啊,如果不是她,你爸爸怎能活到今天……”
我看了一眼二姐,她又瘦了,而且頭上居然有了白發,但我轉念一想,說不定她是為財產而來的呢!
當母親還要誇二姐時,我心浮氣躁地說:“行了行了,這年頭人心隔肚皮,誰知道誰怎麼回事?也許是為了什麼目的呢!”“啪”,母親給了我一個耳光,接著說:“我早就看透了你們,你們都太自私了,隻想著自己,而把別人都想得像你們一樣自私、卑鄙。你想想吧,你二姐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罪!她這都是替你的!想當初,是要把你送給你大伯的啊!”
我沉默了。是啊,一念之差,我和二姐的命運好像天上地下。二姐因為太老實,常常會被喝醉了酒的二姐夫毆打,兩年前他們離了婚,二姐一個人既要帶孩子還要照顧父母,而我們還這樣想她,也許是我們接觸外界的汙染太多,變得太世俗了,連自己的親二姐對母親無私的愛也要與卑俗聯係在一起吧。
6歲就被父母送給別人的二姐,注定一輩子受盡困苦,然而,二姐並沒有因此而怨天尤人。她並沒有埋怨父母把她拋棄,反而認為自己獲得了雙份的愛。
晚上,母親與我一起睡時,滿眼淚光地說:“看到你們現在一個個活得光彩照人,我越來越內疚、心疼,我對不起你二姐啊。”我輕描淡寫地說:“這都是人的命,所以,你也別多想了。”母親隻顧感傷,並沒有覺察出我的冷淡。她接著說:“那天晚上我和你二姐談了一夜,想把我們的財產給她一半作為補償,因為她受的苦太多了,但你二姐居然拒絕了,她說她已經得到了最好的財產,那就是你大伯伯母的愛和父母的愛,她得到了雙份的愛,還有比這更珍貴的財產嗎……”
我聽了大吃一驚,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可母親話未說完已淚流滿麵泣不成聲,我不由得不信,漸漸地,我的眼圈也濕了,背過身去在心裏默默叫著:二姐,二姐!我誤解你了,你受苦了啊!
父親去世後二姐回到了北京,和母親生活在一起,母親說:“沒想到我生了四個孩子,最不疼愛的那個最後回到了我的身邊。”
過年的時候我們全回了北京。大哥給二姐買了一件紅色的羽絨服,我給二姐買了一條羊絨的紅圍巾,小弟給二姐買了一條紅褲子。因為我們3個居然都記得:今年是二姐的本命年。
二姐收到禮物就哭了。她說:“我太幸福了,怎麼天下所有的愛全讓我一個人占了啊!”我們聽得熱淚盈眶,可那是對二姐深深愧疚、悔恨的淚啊!
一扭一扭的炊煙
◆文/劉靖安
四娘站在村口。
四娘理了理貼在額前的一縷白發,抬起頭,在村子上空尋找著。終於,像霧一樣的炊煙從一間屋子裏飄溢出來了,散散漫漫地鋪在房頂。慢慢地,炊煙開始擁聚在一起,形成一根灰白的煙柱,一扭一扭地升上了天空。四娘抽泣起來,淚水一湧而出,流進了臉上刀刻一樣的皺紋裏。陽光中,淚水蕩出的波光像洶湧的浪。
姐,回家吧!剩子上前扶住四娘,哽咽著說。剩子話沒說完,自己反而哭出了聲,淚早已流成了小溪。
回家?回家吧!四娘喃喃地說。
屈指一算,四娘已經有五十多年沒回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