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外國登山隊終於上來了。他們所有人連成一條線,後麵的人抓住前麵的人的手,最前麵的那個人是邊巴多吉。他的一隻手被後麵的人抓著,他探身在懸崖外,瘦小的身子幾乎完全傾斜懸空了。終於,他的手指碰到了我的腳跟,他再向上提了一口氣——天哪!他終於抓住了我的一隻腳,把我的腳死死地摁在了岩石上。我重新站穩,無法抑製地哭了。邊巴多吉衝我揮手,用沒戴手套的左手衝我做著V字手勢。這時,我明顯地發覺他的左手已經不太靈活了,我一定要把手套脫下來還給他,他卻死活不肯接受。我把他緊緊抱在懷裏,在海拔八千多米的地球之巔,我們倆的淚水同時掉落在了對方的肩膀上。
下午3點,我差點成了一具屍體
俗話說,上山容易下山難。轉身走回頭路,陡然發現處處都是險境,每挪動一步都像踏在地獄邊上一樣。而我腦海裏還有一個強烈的念頭:氧氣不多了。如果不及時下撤,氧氣是維持不到突擊營地的。可當我檢查氧氣瓶的時候,卻發現氧氣流量並沒有開到2,而是隻開到了1.5——這基本上可以供應我下山的消耗。這時,邊巴多吉詭秘地一笑:“請原諒我騙了你。”哦,我的好兄弟!你又一次救了我的命。
就在我們下了“中國梯”和“第二台階”後,珠穆朗瑪露出了其狂野不羈的個性,“下山風”刮了起來,人根本無法在風中站立。前方就是“死人路段”,一具被風幹的外國人的屍體赫然出現在路中央,來的時候就看到了。邊巴多吉催促我趕快跨越屍體,可我根本不聽他的話,索性緊緊靠著死人身邊睡下了,因為這是途中唯一可以避風的地方,簡直比天堂還安逸……我徹底醒過來時,是在邊巴多吉的肩膀上——他正艱難地馱著我往下走。我慚愧極了,這是邊巴多吉第三次救我了!見我醒來,邊巴多吉喘著氣說:“剛才那地方,為什麼叫‘死人路段’?就是因為很多登山家下山的時候,在這裏避風,睡了幾分鍾,結果就永遠睡過去了。假如你剛才再睡上十分鍾,這裏就會又添一具屍體了。”
晚上7點,我們倆同時滑向深淵
晚上7時,我們快到8300米的突擊營地了。勝利在即,我的心裏湧起了一陣溫暖。我衝著邊巴多吉用地道的四川話大叫一聲:“兄弟,我要請你喝我家鄉的苦丁茶——”話音剛落,我腳下一個踉蹌,重重滑倒在地。邊巴多吉急忙來拉我,可他被我的慣性拉著摔倒了。我倆飛快地向坡下滑去,那是一個七十多度的陡坡,坡下是無邊無際的黑暗,是死亡的深淵。堅硬的冰川和裸露的岩石劃破了我們的臉,氧氣瓶和冰爪與冰坡劇烈摩擦,發出刺耳的尖叫。我意識到這次徹底完了。我的心裏一片悲涼,沒想到,在九死一生登頂成功後,卻在下山途中死於非命。難道命中注定我離不開珠穆朗瑪峰了?
但奇跡再次發生,在我的一條腿已經掉下懸崖的時候,滑動停止了。我驚訝地發現自己抱著邊巴多吉的一條腿,而他正好抱住了身邊的一塊岩石。我倆同時停止了墜落。
大約掙紮了十多分鍾,我們終於一點點地離開了懸崖。當我們小心地爬上十幾米的山坡,係好繩索後,我們不約而同地跪了下來,哭喊著擁抱成一團。山風嗚咽,像是慶幸我們大難不死,又像是被我們的生死情誼所打動!
從上午7點差點進行“全世界最慘烈的自殺”,到晚上7點差點墜入萬丈深淵。這一天的驚心動魄,我比任何人在一生中經曆得還要多!
邊巴多吉問我:“兄弟,你還想登山嗎?”我點點頭,“我這輩子離不開攀登了,我要登遍地球七大洲的最高峰,下一個目標就是大洋洲的查亞峰。”
下山之後,我注意到邊巴多吉的左手越來越不靈活,我使勁幫他搓手活血。他苦笑著說:“沒用了,它要休息了。”我心如刀絞。對於一個登山向導來說,失去一隻胳膊就等於失去了一切!我捧著那隻冰冷的胳膊失聲痛哭起來!
邊巴多吉卻摸著我的頭安慰我:“別難過,我們夏爾巴人的一切都屬於大山,一手一足甚至一根頭發,都屬於大山。我的這隻胳膊遲早要獻給大山,這是山神的旨意……”
我和邊巴多吉灑淚而別。保重,我的兄弟!
山風嗚咽,像是慶幸我們大難不死,又像是被我們的生死情誼所打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