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身孤注擲溫柔1(2 / 2)

顧婉凝從歐陽家告辭出來,一轉臉望見馬路對麵的院子幾枝梨花隔牆而出,罩在綿密的雨絲裏,朵朵瑩白映得她心中一片迷惘。她沒有叫黃包車,獨個兒撐著傘往回走。旭明被抓已經快兩個月了,外婆隻是不住抹淚,舅舅除了一味歎氣,便是鎖著眉頭感慨一句:“要是你父親還在 ……”

要是父親還在?

要是父親還在,她和旭明就不會回到江寧。一年之前,她還是國民政府駐英國公使的千金,剛剛進入倫敦社交場的東方閨秀——然而,隻一場空難便叫她一夜之間從金粉世界跌進了煙火人間。濕透的冷風穿衣而來,遍體涼意打斷了她的回憶,顧婉凝強迫自己清醒過來:總要想辦法救旭明,她不能再失去一個至親了。

秦台監獄,五米多高的黑灰色石牆上布著高壓電網,方圓數公裏內一覽無餘。

汪石卿坐在車裏閉目養神,這段時間的江寧黑雲壓城,軍政要員們都是一副諱莫如深的嘴臉,他也不得不把自己套進這樣一副殼子裏——做戲總歸要做全套。

“這幾天怎麼樣?”行至監所深處,汪石卿一邊脫手套一邊問。

“報告參謀長,發脾氣的次數少多了。”

汪石卿聽罷隱約一笑,示意看守開門,徑自走進去,頗有幾分親切地問道:“廖軍長住得不大慣吧?”

仰躺在單人床上的廖鵬見是汪石卿,繃緊的麵孔如石刻般紋絲不動:“我要見虞帥。” 雖然虞靖遠早已領了江寧政府參謀本部兼陸軍部總長的職位,但多年跟隨他的一班舊人,有些還是習慣沿用老稱呼。

汪石卿慢條斯理地在看守搬來的折椅上坐下,擺手讓一幹隨從退下:“虞總長一直在淳溪養傷,恐怕不能來看望軍長。”

“那也輪不到虞家的一條狗來衝我汪汪,叫虞浩霆來!”

“四少正忙著料理您捅出來的爛攤子,不得空。如果您實在沒話跟卑職交代,石卿也不好勉強,隻好把令公子請到這裏來陪您聊天了。”

“你!”廖鵬倏地從床上彈起,怒目盯牢了汪石卿,魁壯的身軀讓整個牢房都仿佛一震。

汪石卿依舊不溫不火,左手握著的白手套有一搭沒一搭地拍著右手:“廖軍長中氣十足,看來他們照顧得還算周到。”

“這件事不是我做的。”廖鵬強壓下怒氣咬牙道。

“可那個刺客卻偏偏一口咬定,是廖軍長授意的。”

“不可能!”

“這就奇了,肖參謀他們也供認是跟您一起謀劃著要行刺總長的。”汪石卿道。

廖鵬張了張口,卻沒說出一個字。他麵前的汪石卿,眉目淺淡,身形清雋,一身戎裝也遮不去他舉手投足間的一派溫文,隻是偶爾目光閃動之處似有刀鋒劃過。

沉默良久,廖鵬終於長歎一聲:“罷了!我確是有意迫總長下野,但這次的事絕非我所為。如果是我謀劃行事,我又怎麼會全無防備,著了你們的道?況且,我廖鵬跟隨虞帥二十年,南征北討 ……”

“這些廖軍長就不必跟石卿講了,”汪石卿打斷了聲音漸亢的廖鵬,“卑職此來是要代四少問一問軍長,虞總長雖在傷中,但也斷然不信廖軍長便是行刺的主謀,能有此舉必是受人慫恿 ……”

陰窄的牢房裏再度陷入了沉默。

“四少打算如何處置我?”廖鵬忽然問道。

“事情平息之後,四少便會送公子和軍長家眷東去扶桑。”

廖鵬略怔了一下,苦笑道:“我早已自知無幸。”見汪石卿不語,廖鵬隻好微微一歎:“請轉告四少,提防周汝坤,他和戴季晟恐有密約。這次的事情多半是他不耐煩廖某猶疑,自行動手了 ……”

廖鵬話猶未盡,汪石卿便已起身:“多謝廖軍長直言,石卿告辭。” 說著,點一點頭轉身欲去。

廖鵬連忙搶道:“虞帥如今傷勢如何?”

汪石卿沒有回頭,淡淡拋下一句:“總長已無大礙,廖軍長盡可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