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張克儉(1 / 2)

忻州縣令張克儉近來心情沉鬱,手下人也全都小心謹慎地如履薄冰,生恐一時不慎給自己帶來什麼無妄之災。

張克儉今年剛過而立之年,是正宗地進士出身,原本是在京師地吏部任職,此番能夠得以外放到這邊關小縣,卻也是費了一番思量的。

與傳聞中有著深厚家族背景有所不同的是,張克儉知道自己並非是什麼“天之驕子”。

在張克儉的記憶中,五歲之前的自己,不過就是河北保定府街頭的一個小乞丐,隨著自己地父親在街邊乞討為生。

那一年的冬季來的很早,而且天氣也是極端地嚴寒,在一個飄著大雪的早晨醒來之後,張克儉發現與自己一起蜷縮在一家富商門洞裏的父親已然是滿臉笑容地駕鶴西遊了。

如果是一般地五歲幼童的話,恐怕是絕對不會知道什麼是死人的,但張克儉卻是不同,在入冬以來,他已經見過三、四個這種滿臉欣然地死人了。

據張克儉的父親說,這些笑著死去的人,都是由家裏的長輩接引到一個不再有寒冷和饑餓的地方享福去了,是以五歲的張克儉對著父親的屍體並不害怕,反而緊緊地抱著那具已然冰冷的身體,生怕父親一人遠走,將他拋棄在這個在沒有任何親人的地方。

朦朧中張克儉感受到了溫暖,這種久違的感覺甚至使他忘卻了饑餓而不願睜開眼來,生怕眼睛睜開之時,這一切美好的感覺就此離他而去。

一般而言,但凡在冰天雪地的寒冷季節感受到這種美好感覺的人,通常都已然是去死不遠,幾乎已然是沒有什麼被搶救的價值了。

不過,非常幸運的是,五歲的丐童張克儉——此時他還沒有任何的名字,此刻所感受到的卻不是幻覺,而是實實在在地由爐火所帶來的溫暖。

被富商收留的張克儉,在不久之後被送到了一個陌生的地方,從此過上了吃飽、穿暖的好日子,而當時唯一讓他有所感到遺憾的,就是必須要和幾十個年齡相當的小孩子一起讀書識字、打熬身體。

好在張克儉年齡雖小,但多年的乞討生涯已然讓他領悟到了生活地不易,因而在其他地很多小孩子調皮搗蛋地不認真學習和鍛煉之際,他卻是能夠老老實實地足量完成老師所布置的所有作業。

事實上,在張克儉幼小的心靈裏,從這些一臉淡然地大人們那些有意無意的言談中,已然明確地感受到了自己目前這種吃飽、穿暖的生活與這讀書、識字和蹲馬步、推石鎖間的關聯,而他害怕失去這一切。

不管別的小孩怎麼想,但張克儉是真的害怕。

大集體的生活過了有六個月之久,然後就象一開始大家突然間便聚在一起時那樣,在一個一如往常地大晴天的早上,毫無預兆地便分崩離析了。

對於這些和他朝夕相處了六個月的小孩,張克儉在二十五歲中進士之前再沒有見過其中地任何一人,而就是在這一年,張克儉在張家京師地別院中,認出來一個家中新買的家奴。

其實,張克儉根本就不記得那些個隻有六月“同床”之誼的昔日同伴地模樣了。

當時,他們幾十個大大小小的孩子們,晚上就全都是擠在一條極長、極大的土炕上,而土炕則會被用木材燒的火熱,讓他們晚上根本就不用擔憂那嚴冬的酷寒。

但是這個人卻是不同,他曾經就睡在張克儉的身邊,而張克儉的另一側就是冰冷的屋牆。

即便如此,張克儉對於這個同樣是由於年紀幼小而被擠到門口,但卻同樣是毫不客氣地把自己擠到最外麵地牆角的“同床共枕”之人沒有太多的印象。

不過,在上文化課的時候,這個比他還稍微高大、壯實一點的小孩,卻是正好坐在張克儉的前麵,故而在六個月之後,張克儉最為熟悉的不是這個“同床”兼“同窗”的臉,而是他的後腦勺和脖子。

在這個當時同樣也沒有名字、而隻有一個“三十二”編號地昔日同床兼同窗的後脖頸之上,有兩個米粒大的小痣,而這兩個痣的顏色卻是與眾不同地鮮紅色。

張克儉之所以對此記憶尤深,是因為他記得自己那個“笑死”的父親曾經說過,如果自己胸口上的那個黑痣是紅色的話,他早已經是大富大貴了。

當然,成年後的張克儉也終於知道,其實每一個被凍死的人,他們的臉上都會露出那種奇怪地笑容,這不僅僅是因為臉上肌肉的痙攣,而且還是因為在他們死前發生了幻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