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宏謀手略微虛抬,道:“聖躬安。”頓了下又道:“奉旨責問陳世儒等人。隆禧(端郡王名)誹謗朕躬,結交奸邪,實宗室敗類。今日結果實屬咎由自取。惟太後念多羅郡主等係天家骨肉,金枝玉葉。恐其陷入泥塗,特免其罪,令其各自歸家。陳世儒等人妄測朕意。集眾往迎,是何意也?蓋欲獻媚於隆禧,以備他日之後路耶?!是何居心?!念爾等平日辦差尚屬巴結,著自陳世儒以下各降一級留用,罰俸半年,以觀後效。料爾等必不負朕之期望也!郭誌強一事,朕已知曉,著仍由朱綱等辦理。史貽直不必陛見,即刻回直督任上!”
複述完乾隆的話,陳宏謀這才掏出帕子擦了擦額頭上的汗。眾人叩頭謝恩。陳宏謀雙手攙起朱綱,將其扶到椅子上坐下,說道:“學生隨汪中堂進去回南疆軍情,聖上留下中堂賜膳。特命學生前來傳諭,學生還得趕回軍機處去。”
史貽直也道:“既是聖上有旨,兄弟也不能耽擱了。我和汝谘一道走,此地就偏勞子璁兄了。”說罷二人團團一拱手,轉身出去。
朱綱待他二人出去,輕咳一聲說道:“雷霆雨露皆是天恩。諸位都累了一天了,都快請回吧。”眾人挨了一頓訓斥,都好不尷尬,均覺今日之事好險。當下紛紛告辭而去。 托克世滿腹心事,想問問端郡王的案子到底怎樣,就沒有走。待見朱綱吩咐書吏抱來一摞一尺多厚的卷宗正要看,便湊上去問:“朱大人,下官聽得外間傳聞老王爺定的是謀逆,不知可否屬實?”
朱綱抬頭看看他,卻沒有回答。因讓他坐了,又吩咐下人端上兩盞茶。自己捋著花白的胡子沉吟了一會,問道:“世兄對今日之事怎麼看?”
托克世喥了一口茶道:“衡均(郭誌強字)兄素來剛直,得罪得人確實不少。下官估摸著,現如今朝廷正用兵金川,聽說莎羅奔聲勢頗大,極是不好對付,內裏又有老王爺一案,朝中人心惶惶。仇家可能覺著此時對衡均兄下辣手,朝廷無暇顧及,才出此險著。”
朱綱道:“世兄隻知其一,莎羅奔雖狂妄,然一跳梁者何足俱?前頭張廣泗、慶複剛愎自用,故有金川之潰。如今換了傅春和(傅恒,清時官場上為表示對他人尊敬,提起某人多稱字而不呼其名),足可一鼓而定。倒是來日大難,眼前可憂···吾恐季孫之憂,不在顓臾,而在蕭牆之內也···!”言罷深深歎了口氣。
托克世聽朱綱說得奇怪,隻是一邊喝茶一邊細細揣摩他話中的意思。
過得一會,朱綱又問道:“世兄可認得楊凝齋?”
因見托克世沉吟,又道:“就是前任毓慶宮總師傅楊名時。”
托克世道:“下官見過幾次,隻是不大熟。聽人言楊大人風骨極硬,在宗學裏連阿哥都敢打。今兒看邸報說他過世了,聽說是中風。”
“是中毒!和衡均一樣,隻是一個慢性一個急性罷了!”
托克世被他這話驚得一個激泠,問道:“邸報上不是說中風麼?”
朱綱道:“起初太醫也是這麼診的,就照此開了方子用藥。前日裏我和孫錫公(孫嘉淦)去瞧他時,已經是不中用了,隻是嘴裏哽咽著要說話,卻說不出來。我二人隻道他是見了我們老兄弟心裏高興,誰知滿不是這麼一回事。”說到此處朱綱已是淚流滿麵,忍不住呼道:“凝齋···凝齋···你是被小人所誤啊!”
托克世勸道:“大人不必過於傷心了,保重身體要緊。”
朱綱拿帕子拭幹臉上的淚,端起茶抿了一口,接著說道:“我和靜軒(孫嘉淦號,尊敬之意)、凝齋是同年進士,又同點翰林,同朝為官二十年。一旦去了,心裏空落落的不好受,讓世兄見笑了···衡均是雍正十一年的進士,座師就是楊凝齋,二人極是相得。昨日頭午衡均去瞧他老師,回來對我說從老師家裏取了件要緊的東西,事關重大。剛好我急著去回奏端王一案,就急匆匆走了。誰想昨天夜裏凝齋就過世了,今日衡均也中毒身亡!”
此時外麵淅淅瀝瀝的下起了秋雨,雨點打得院裏的芭蕉葉“啪啪”作響。托克世漸覺寒意襲來,身上不自主打了個寒戰。
朱綱慢慢踱到門口,深邃的目光看著那無盡的夜雨,任憑風刮進來的雨絲灑在身上。
良久才轉過身來,一字一句對托克世說道:“世兄,朝中有奸臣!而且在暗中,如國手布局,走的又穩又狠,已經逼上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