盡信書,不如無書。
對《庸史》揣測越多,楚瑜對這鹹榮皇帝就越感興趣。高承瑾,你有著怎樣不能言說的秘密?楚瑜隱隱覺察到山雨欲來的不安。
是日黃昏,天邊被餘暉染成了胭脂色,後花園的彼端傳來一陣沁雅的笛聲。
誰家玉笛暗飛聲,
散入東風滿洛城。
此夜曲中聞折柳,
何人不起故園情。
這婉轉悠揚的笛聲極盡撩撥人心之能事。楚瑜不由好奇,那灣清淺池塘的彼岸,到底住了何人?
一曲終了,楚瑜盼著笛音再起,可是未能如願,不禁悵然若失。
又信手翻閱了幾章手中的《庸史》,不覺竟趴在桌上睡著了。
恍惚間她回到了大學的曆史課上打著盹兒,等著下課和高涵一起去學校食堂吃晚飯,然後,硬著頭皮迎接曆史“師太”狂風暴雨的侵襲。楚瑜猛地被這夢驚醒。
醒來抬頭,卻與一張男子清秀的臉龐咫尺相對。因為相隔太近,酒氣混著男人凜冽的氣息撲麵而來。
還來不及思索“他是誰”、“從哪兒來”、“為何來”這些小區保安常問的哲學問題,男人的手掌已經猝不及防的覆在楚瑜臉上,那種經年習武而粗壯生繭的大掌摩挲得楚瑜生疼。
待緩過神時,楚瑜方才在婉約月光中看清來人——“小江”,江浸月。
他的表情在殷切與疏離間百轉千回,似告別,若祭奠,終歸於淡薄。正當“小江”要垂目作些感傷緬懷姿態的時候,他瞥見了楚瑜手中握著的《庸史》,又疑惑的打量起她來。
“世子自重!”楚瑜含嗔帶怒,成功轉移了江浸月的疑心。
楚瑜知道他本想對於自己不看小說看史書的怪異轉變一探究竟,這下,恐怕要忙著為自己的輕薄舉動好好賠罪了。即使如今皇權旁落,天子徒有其名,但是自己作為皇帝“未婚妾”的名譽權還是要得到保障的。
“你從不這般色厲內荏,亦不事事推敲。這依舊傾城的容貌,為何我竟不識?”說著,他又開始摩挲起楚瑜的臉,此番更為用力,似要搓開楚瑜臉上的肌膚,看看她有沒有帶人皮麵具。
這身體原本也就是二八芳齡,如花似玉的年華,怎經得起如此摧殘?
“放肆!”,楚瑜卯足了勁,反抗。“世子不必質疑,旁敲側擊。小女飲下忘川,先時記憶,一概不複。性情轉變也是尋常,算不得什麼費解之事。不值得世子這般輕狂失態,更不必這般反複探究:小女是否易容,是否林楚瑜本人。”
江浸月訝異看著他,被楚瑜推倒在桌邊也忘記了挪動,隻是定定看她。仿佛要看透這具身體裏麵住著的另一個靈魂。
楚瑜右手做出發誓的姿勢,一字一頓地對他說著:“我謹以至誠,據實聲明及確認,我就是林楚瑜本人,沒有易容,沒有美容,沒有整容,化了少許淡妝,但是你們的這些初級階段的化妝品還不至於改變人容貌。如假包換,假一賠十!本人所做之證供,均為事實及事實之全部!”
說完喘了喘,順口氣,又輕拍了“小江”肩膀,勸慰他:“寧公,他已做決定,世子何必執著?”
認真,你就輸了。
皇帝、南楚寧國公、西蜀靖西王,在這場三國混戰的角逐之中,皇帝合縱連橫、遠交近攻的策略是必然。和地勢較遠的南楚結盟,防止鄰近的西蜀肘腋之變,又使西蜀兩麵受敵。鹹榮皇帝這步棋走的並不突兀。
而後江浸月的神情更加痛苦卓絕:“你究竟知不知道,這世上,本沒有忘川!”沒等楚瑜追問他“此話何解”,他已經搖頭輕歎:“罷了,千帆已過境,執著無益。”
江浸月踱至楚瑜閨房門口,敞開了房門,楚瑜以為他要走,正待要行禮曰“恭送世子”,豈料他竟就著門檻大咧咧坐下了。
月華如水,傾瀉了一室的清冷。楚瑜看了不由得酸了鼻子。或許是因為她還帶著這具身體的一些潛意識,當她知曉了,這個“自己”曾在“鮮知世事”的時候愛上的愛情,不過權謀交易一場,也是應該流幾滴淚,祭奠她死去的愛情。
“為我撫琴一曲罷,”“小江”不無傷感的說,“如十年前那個仲夏。”
沐浴著清冷的月光,他說,十一年前,他為靖西王二子,母親因其未能被立為“世子”而怨懟。每每思及母親因為自己未被立為“世子”而悵然失望的神色,浸月總要痛苦一番。年幼的心靈就此撒下了權欲的種子。
次年,“庸蜀交質”,他奉命護送兄長——靖西王世子江潤年赴庸都洛城。為了安全考慮,一行人沒有直取洛城,而是轉道南楚,繼而又從淮水走水路直達庸都洛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