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燈如豆。
昏暗的光線下,可模糊看出這是一間狹小的房間,房間中擺設簡單,除低矮的木床外,不過桌椅數隻,烏黑朦朧的牆上貼幾幅淡墨山水畫,寥寥幾筆也非名家大作,卻給這個簡樸的房間平添了一份文雅氣息。
床上躺一位臉色蒼白的弱冠少年,閉著眼睛陷入沉睡中,不過從他緊皺的眉頭不難看出,這少年睡得並不踏實,時而還呻吟幾聲,嘴唇幹涸開裂,額頭虛汗浸出,卻原來是個重病之人。
一位老婦臉上滿是切切的關心守侯在床邊,手中捏著一條打濕的溫熱布巾,不時為少年擦拭大滴的汗水,心疼的表情在顫巍巍的動作中顯露無遺。
一位身材健壯的老漢愁眉不展地在房中走來走去,他的步伐邁得很大,顯示其心中煩躁不堪,幾次停下來似乎想說什麼,欲言又止。
他不是一個喜歡說話的人,街坊都稱王老屠殺豬宰羊是行家,嘴皮子功夫不行。
王老屠也承認這樣的說法完全符合自己木訥的性格,並沒有因為別人取笑自己的老實而大發脾氣,脾氣這個東西,王老屠壓根就不理解。
不過,這個時候,王老屠並不是不想說話,如果說話能夠讓自己的愛子蘇醒,如果說話能夠對此時糟糕的情形起一點作用,他王老屠寧願從此成為一個多嘴多舌聒噪之人。
他不是愚呆之人,王老屠知道現在磨嘴皮子根本無用,對重病的兒子沒用,對安慰傷心的婆娘也沒用,愚蠢之人生不出王晉這樣被整個洪州城羨慕眼紅的聰明兒子。
綴泣聲響起,看著兒子痛苦的表情,老婦終於控製不住情緒,傷心地大哭了起來:“嗚嗚。。。。,如果三郎有個好歹,俺也不活了!”
王老屠皺皺眉頭,聽了妻子的哭泣聲,他的步伐更加沉重起來。
難道真如何阿姑所說的那樣:老天爺是懲罰俺,怪俺殺傷生靈太多,要把報應投到三郎身上?
想到一向身體健壯的兒子突然莫名其妙地得了這一場怪病,事前竟然沒有絲毫不適征兆,人便好好地暈倒在地昏迷不醒,這一睡,便是數日,請來的郎中都搖頭說奇怪奇怪,竟是無藥可解;就連自己用兩貫錢請來的李名醫都說此病之怪,行醫大半生從未所見,王老屠心中更加彷徨無助起來。
難道老天真要收了這個寄托了全家所有希望的聰慧愛子?
老天爺啊,你要是發怒的話,為什麼不懲罰俺!那些罪全是俺一個人犯下的,和俺孩兒有何關係?天爺啊,你忒無情!
王老屠無聲的呐喊哭泣,是在心裏。
耳邊,妻子的悲泣聲越來越大,王老屠煩躁,沉聲道:“去,把藥煎了讓三郎服下。”
柳氏努力止住了綴泣,她恨丈夫,何仙姑說就是因為他的罪孽所以才拖累了三郎的“命格”。
“嘖嘖,你孩兒阿晉本是個大貴命,可惜王老屠卻是個殺生的,硬生生壞了孩子的好運。。。”
柳氏忘不了何仙姑神神叨叨的話,從孩子病倒後,她就對一直相濡以沫的丈夫開始怨恨起來,但長久的懼怕之情,讓她不敢不聽從王老屠的命令,憐愛地再為其擦擦汗,然後自去後廂房煎藥。
柳氏剛剛出去,外麵咚咚沉重的腳步聲響起,房門砰地一聲被人粗魯打開,一條胡子拉碴的黑鐵大漢莽撞地闖了進來,進門便用響雷般的聲音呼道:“三郎可醒了?”
王老屠不滿地瞪了他一眼,大漢笑笑,徑直走到床前,看到昏昏沉睡的少年臉上又是大汗淋漓,忙粗手粗腳地用自己的袖子擦了去,喃喃道:“三弟呀,你算啥鳥男人,快快醒來,快快給哥哥站起來。以前總是吵著鬧著要和俺比試箭術,隻要你醒來,俺保證給你做一副最強勁的弓箭,帶你去黑豬山打獵,再不騙你,這次真得不騙你,俺可以發誓。”
說到這裏,大漢眼中有濕潤的淚光閃過,情緒激動下,海碗大的拳頭使勁砸在床頭,粗聲道:“聽到沒有!俺給你發誓,快醒來吧,不要學大哥那樣一走了之,讓爹娘的心肝哭斷了。如果是那樣,俺會把你揍個半死。”
“王虎,說甚瞎話,給老子滾出去!”王老屠拽著脖領子把大漢從快要被他拳頭擂穿的床邊拉走,緊跟著連扇了大漢腦袋兩巴掌。
別看老頭在外麵一副老實巴交的樣子,這個家中,他是有著無比權威的一家之主。
“阿爹,阿爹放手!”王虎不耐煩地扯開王老屠的手腕,不服氣道:“俺可是在叫醒三郎,那些狗屁郎中的藥管鳥用,三郎他最聽我的。”
王老屠有三子一女,大兒幼小走失,女兒王香已出嫁數年,家中還有兩個兒子王虎、王晉。
王虎生得膀大腰圓如狼似虎,脾氣也莽撞霸道得很,在洪州城是出了名的地痞混混,整日橫行市井、打架鬥毆,王氏夫妻一輩子老實巴交,自然不喜這個流氓兒子的作為。
而小兒子王晉聰明伶俐、好學上進,寄托了一家人的希望,為了讓王晉有個好的前途,王老屠甚至忍痛把這個愛子名義上過繼給一個遠親,對方是貢生出身,社會地位高,遠不是屠戶出身的自己可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