馳道瓊花滿曲塘,揚州風月誰家釀。飛瓊共與何人賞,一片冰心一樹芳。
年少時總有一個人,驚豔了一段時光,讓日後看不到邊際的漫漫長路變得有了意味。這樣的人要麼走失在生命洪荒的盡頭,要麼幹脆連一段路途都不曾陪伴,卻仰之慕之令人心生向往。
蕭熠才名天下首,落筆成文倚馬可待,字字珠璣。小童拿起蕭熠手中的簽詞要念,卻被一隻白淨修長的手拿過,“斯人清唱,蕭熠不才,願為一和。”立刻有人拿了一把通體黑亮的琴來,宮商角徵羽,唱不完天涯望斷,道不盡相思苦短,而眼前人偏偏最不會說相思。謝瑾瑜聽著那高遠飄渺的琴音,曠達通透一如那雙清澈不見悲喜的眼,不似自己的琴音,無論高亢激越或低婉纏綿,總是帶了俗世紅塵裏打馬而過的喜怒哀樂,便如她知道自己從來不是真正高雅脫俗之人,凡事都有幾分算計,心境也不夠寬敞,總想著讓自己過得好點再好點,輕易沒有個滿足的時候。最後一串尾音滑過,謝瑾瑜隻覺得眼口鼻心俱通了神脈一般,那點拿不起放不下的心思已經淡去,滿室寂然之中,蕭熠抱著琴起身,拿起朱筆在瓊花後輕輕一勾,竟是不顧座上的公卿王侯就這樣離去。眾人回過神來,有青衫布衣的大儒頗為讚許地捋著胡須:“蕭家小子,倒有幾分超然之氣。”
最後謝瑾瑜依舊不知道蕭熠究竟將簽詞補成了什麼樣子,隻是再也沒人關心這個。謝瑾瑜成為了這次百花苑宴遊的花神,還得到了蕭世子的青眼,一時之間眾人紛紛猜測這位從不起眼的小姐是否將會獲得皇上恩寵,家族勢力大的都已派人去打探近來淮國公的動靜,謝瑾瑜在外界一片恭維賀喜中好不容易脫身回到下榻處,月裳等人都被她打發了出去,唯獨留下燕嬤嬤侍候。
謝瑾瑜看著杯子裏已被換成蒙頂甘露的茶水,緩緩開口:“這裏沒有外人,嬤嬤仍舊不打算告訴瑾瑜當年的事麼?”燕嬤嬤挑著燭花,似是知道瞞不過地歎了口氣,“小姐如何看待和親一事?”謝瑾瑜蹙起了眉頭,雲周國國力強盛,並不曾聽說需要和親啊。社稷依明主,安危托婦人,曆代帝王策,拙計是和親啊。
“雲周國處在大陸東邊,西、北接壤的國家多為弱國貧國,對本國並不構成威脅。可是處在南邊的扶風國,他們的君主雖然年輕,卻文韜武略、胸有大誌,先帝在時已成一大患。不過雲周與扶風兩國常年互有往來,沒有誰先打破這種平衡,直到天佑十五年,先帝龍體欠安,朝廷人心惶惶,在這個節骨眼上出了一件事。”燕嬤嬤接過謝瑾瑜遞來的茶水,突然道:“當年小姐也喜歡蒙頂甘露。”謝瑾瑜意識到這個小姐指的是她的母親陳姝,並沒有答話,等著燕嬤嬤繼續說下去。“扶風國提出要將我朝南疆的五座城池讓給扶風國,作為交換,扶風國願讓出自己的一座島嶼,可那座島嶼本在扶風的管轄範圍中央,對雲周國的子民來說無異於孤島,先帝自然不同意。當時北疆蠻夷來犯,我朝大旱,民不聊生,加上戰事連連糧草緊缺,如今的陛下,也就是當時的太子向先帝提出和親之計,而先帝膝下隻有安和公主一個雲英未嫁之女,就是在那年,小姐受公主召見進宮作陪,承蒙聖恩,不過一個月便被封了公主,太子要遣散小姐原先的家仆,讓她常住宮中,可這樣一來小姐在宮中就徹底是一個人了。老奴打小就跟著小姐,怎麼能丟下她一個人,於是老奴在安和公主殿前跪了一宿,公主心軟,終於同意留下老奴一人,其餘的侍衛宮婢全換了新麵孔。後來,扶風國使臣來訪,小姐與眾皇室子女一同入宴,宮裏的人不讓老奴前往,可筵席結束後小姐卻一直沒有回來。”燕嬤嬤的眼角泛著濕意,握著茶盞的手微微顫抖,“小姐宮裏的人慢慢都消失不見了,我就每天打掃小姐的房間,修剪她種在院子裏的花。後來老爺入宮麵聖,回來後在小姐的屋裏坐了一天一夜,第二日就返回了臨安,他對我說,你就留在這兒吧,阿姝她需要你。不久雲國公帶兵戍守南疆,等隆冬時候,雲國公戍邊歸來,宮裏的臘梅都開了,我正采著梅花想做些小姐愛吃的梅花糕,然後就看見小姐站在雪地裏,還穿著那件我給她繡的雪梅紋冬袍,卻瘦的不成樣子。從那時起小姐就不愛說話,整日對著院子裏的花草發呆。然後一道聖旨,將小姐指給了如今的宰相,後來的事情,大小姐應該都知道了。”燕嬤嬤大概有些激動,連謙辭都不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