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雨綿綿，萬物滋長。禦淺山莊的馬車從琅琊山一路行進燕城，郝蓮薰撩開車簾，興致勃勃地欣賞著周遭的景色，從漫山遍野的嫩綠到人來人往的街市，從鳥語花香的清淨到人聲鼎沸的喧鬧，兩種截然不同的世界，卻昭示著相同的生氣勃勃。
馬車在一處名為“古齋”的店鋪前停下。
店鋪店麵不大，內部布局卻很雅致，四周牆上懸掛的均是出自各朝名家之手的名畫，隻需其中任意一幅便可保尋常人家一世溫飽，陳列扇麵畫的櫥窗間均用紫檀木製成的美人托手隔開，且美人手上都托著一盆綠意盎然的植株。
老板是個慈眉善目的老人家，頭發花白，滿臉溝壑。見到孟醉軒跟郝蓮薰兩人，神情一窒，嘴角的笑更加和善，掩下自己剛剛的失態，神色如常地迎上二人，恭謹地道：“小公子，公主。”
孟醉軒打了個大大的嗬欠，指著灰袍老者對郝蓮薰說道：“這位是陳老，嫂子要什麼隻管與他說。”
陳老捋著白花花的胡子，笑嗬嗬地應道：“一樓古畫，二樓古玉，三樓古琴。”
郝蓮薰神色之間微有詫異：燕城之內，富庶之人有之，風雅之人有之，附庸風雅之人更加有之。珍藏如此之多名家大作的地方，門庭不該是如此冷清的。
“大公子幾日前就已有吩咐，小老兒自是不敢怠慢。”陳老側身做了個請的姿勢。郝蓮薰心下明了，微微頷首：“有勞了。”又下意識地往身後看去，孟醉軒正交疊著雙腿，姿態隨意地坐在太師椅上，抿了口碧螺春，一雙清亮的眼睛穿過嫋嫋雲霧看向她，兩人四目相對，又不動聲色地避開。
“啪”！
孟醉軒不輕不重地擱下手裏頭青花托底的茶盞。
“我對字畫玉石沒有什麼興趣，”他雙手撐著扶手站了起來，悠悠地道，“二哥交代我在申時之前將嫂子安全地送回到他身邊，巳時了，嫂子可得抓緊些。”走到門口，孟醉軒伸手摸了摸空空的肚子，看著綿長的春雨，似是剛剛想起來“早上趕著出來，早膳還未用”的事情。
郝蓮薰眸光微偏，瞥見他墨色衣領處露出的白色紗布，想起昨晚一事，她心裏明白自己的這個小叔子雖然一口一個嫂子的叫著，但心裏頭卻並不是真的承認她，甚至，有些討厭吧。
“公主可曾聽過纏絲玉？”
郝蓮薰有些莫名地望著前麵身形佝僂的陳老，朱唇輕啟：“據我所知，纏絲玉並非玉中的珍品。”
“的確。”陳老身子側到一邊，為郝蓮薰打起竹簾，二樓軒窗大敞，有雨絲落進來，淋濕了靠近軒窗的青金石。“唉~這些孩子做事真沒一個讓人省心，讓公主看笑話了。”陳老歎了一口氣，頗有些心疼，走過去把軒窗關好。
美人手托著的夜明珠因為室內陡然暗沉的光線而放出華彩，映襯著珠玉寶石琉璃變換的絕美。
纖長的手指滑過一塊塊色澤潤滑，價值不菲的玉器：“老先生是否有什麼話要與我說？”
陳老並無意外地道：“公主果真是個通透的人兒。”
白衣小童端了茶水進來，放在室中的矮幾上，又退了出去。
陳老打開置於西南角落的一個紫檀木櫃，從中取出一個同種材質的木匣子，其上是人精心雕刻的男耕女織圖案，郝蓮薰並未細瞧，隻聽陳老說道：“在打開木匣子之前，公主可願坐下來聽小老兒講一段故事？”
郝蓮薰一臉興味地在陳老的對麵席地而坐，絲毫不拘小節：“樂意之極。”
陳老把木匣子放到矮幾中央，拾袖為她添了一盞茶水，蒸騰的雲霧在他枯瘦的指間繞開，慢慢攀上郝蓮薰的眼角眉梢。
“故事不長不短，不過，說的也是段前朝的風花雪月之事。公主知青鸞夫人，卻未必知道青鸞夫人有個一母同生的妹妹。”陳老一雙飽經風霜的眼睛透過渺渺白霧仔細地瞧著她的神色，但見她一派輕鬆閑適地抿了口茶水，杏子般的眼淡淡地掃過麵前的木匣子，並沒有表現出太多的情緒，儼然是個好奇心不重的聽故事的茶客。
陳老心中悲嗟：果真是造物弄人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