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雷背著行李,站在北京街頭的公用電話亭旁,給青兒家打電話,通了卻無人接聽。他看著話筒一笑,放下電話,背著行李興衝衝地往車站走去。
雷雷走出站口,就見大頭推著摩托車在等他。兩人見了,自是笑嘻嘻互相一通拳打腳踢。隨後雷雷跳上車,載著大頭疾駛而去。
雷雷一進家門,扔下行李,拎起包就往外走。大頭起哄道:重色輕友!哥兒幾個知道你賺大錢了,就等你撮一頓呢!
雷雷傻嗬嗬樂著說:沒問題啊!明天,東方海鮮。今天我得跟我媳婦一起過,我們都仨月沒在一起了,都快想出毛病了。
大頭不屑地說:嘁嘁,瞧你這點兒出息!放心吧,你媳婦不會跟人跑的!
雷雷樂嗬嗬地說:廢話!
青兒所在的縣醫院非常簡陋,診室裏亂七八糟像個倉庫一樣,堆著高高的紙箱子。青兒戴著口罩正給病人看病。她旁邊桌上的兩個女大夫根本不戴口罩,不停地東家長西家短聊得好不熱鬧。
一小護士進來,直奔青兒桌子問:葉醫生,有衛生紙嗎?
青兒拉開抽屜,拿出衛生紙遞過去。小護士拿著說聲謝謝就走。鄰桌女大夫是個事兒媽,她看一眼青兒抽屜,說:小葉,你抽屜裏老備著那個啊?
青兒沒當回事兒:是啊,老備著老不來。說完,就給病人開藥方。
那兩名女大夫便交換著鬼祟的眼神。
青兒獨自走著,突然感覺胃不太舒服,她忙彎腰扶住了身旁的樹。恰巧跟她同室的那兩名女同事經過,大驚小怪地說:唉喲,怎麼啦?什麼地方不好啊?你看你這大醫生自己還得病啊?
青兒淡然一笑:沒事兒,就是有點反胃,也許是著涼了吧。
青兒說完,站起身走了。那兩名女大夫在她身後交頭接耳。
青兒麵前坐著一個中年女病人,她認真在聽診。窗戶關得很嚴實,青兒聽了會兒診,就覺得悶得不行,起身開窗。空氣中夾雜著牛馬糞的臭氣一下子湧進來,青兒忍不住忽地作嘔。她趕緊關上窗戶,坐了一會兒,卻又開始幹嘔。她急忙跑到水池邊,摘掉口罩就吐……
身後兩名女大夫和一些女病人都瞪眼看著青兒。她們交頭接耳的小聲嘀咕著。青兒吐了幾口,回到桌前坐下,笑了笑:吃了胃藥也不管用,怎麼回事兒啊!
幾個女人支支吾吾說:你是醫學院畢業的高材生還看不了自己的病啊?還真讓人說著了,醫生治不了自己的病。
青兒隨口說道:我一會兒想找個中醫看看。
幾個人互相看著,不說話了。青兒對麵那個中年女病人突然問:葉大夫,你結婚了嗎?
青兒的臉立即紅了,她緊張地戴上口罩,擋住臉上的含羞帶臊,生氣地問:怎麼想起問這個!那幾個醫生、護士私下裏竊笑著。
女病人大大咧咧地說:看你這嘔心嘔肺的,還有那臉色兒,是不是懷孕了呀?
青兒五雷擊頂般地呆住,聲音哆嗦地質問:你說什麼?!
診室裏幾個女人忍不住低聲笑起來。青兒氣得一拍桌子,站起問:你到底有病沒病?
病人是縣裏的幹部,哪裏會服一個外來小畢業生,跟著站起,生氣地說:我沒病到醫院幹什麼?瞧你這態度,我沒病也被你嚇出毛病了。還省裏來的大學高材生!簡直沒有一點醫德!說著,她坐到鄰桌氣呼呼說,劉大夫,你給我看!
青兒呆站著,身邊是一陣一陣的轟笑聲,她的麵前突然出現了幻覺,看到那些人在張牙舞爪地笑,從前那些罵她破鞋的場麵依次出現……
青兒衝出診室,屋裏卻炸開了鍋……
青兒茫然走著,她不知道自己要去哪裏。經過傳達室時,忽然有人叫她:葉大夫,你家裏的電話!
青兒機械地走過去,接過電話,老葉聲音傳來:青兒啊,打你辦公室說你身體不好,怎麼了?
青兒聽見父親溫暖的聲音,"哇"一聲哭了:爸,爸……
老葉愣住,慌忙問道:青兒,青兒……你怎麼啦?
問了半天,也沒問出所以然來,老葉擔心女兒出了事,匆匆忙忙往外走,葉母急著拿出一條煙說:這個帶給院長,可別忘了。老葉接過煙,胡亂地塞進包裏,急得顧不上說話,風風火火就出了門。
葉母精神恍惚地幹這個忘那個,突然發現給醫院領導送的酒落在桌上,拿著就要往外走。這時敲門聲響起,葉母一邊開門,一邊嘮叨:緊著提醒,這酒怎麼還忘帶了呢!
葉母拉開門,愣住了,見雷雷手拎禮品袋,彬彬有禮地站在門外。葉母本能地想要關門,門關到一半,又拉開。她一臉冷漠地說:怎麼又是你?
雷雷微笑著禮貌地說:伯母,您好,葉青兒在家嗎?我想見她。
葉母不耐煩地說:她不在,就是在家,也不會見你。
雷雷知道葉母態度,他早有所準備。他克製著自己,仍笑著說:伯父答應過我,我們可以通信打電話。我這三個月都沒有她任何音信,我隻想知道她好不好?
葉母矜持地說:她很好,謝謝你關心她。你可以走了。說著,就要關門。雷雷瞪著眼睛,就在門即將關上的刹那,他突然伸手擋住門。
葉母嚇一跳,問他想幹什麼?!雷雷淡然一笑,把拎著的禮品袋遞過去說,這是他給葉青兒還有他們夫婦帶的禮物,請收下!
葉母冷冷地說:謝謝,我們不能收!你走吧。說完,她"啪"的一聲關上門。
雷雷怒氣升騰而起,他猛地伸手要砸門,青兒的話一聲一聲在耳邊響著:不要動手,不要當野蠻人。他硬生生收住手,將手中禮品袋放在門前,轉身就要下樓。
門突然開了,葉母站在門口叫道:你等一下!
雷雷回身,隻見葉母手裏拿著橡皮筋捆住的一遝信和一封信,麵無表情地遞給雷雷說:這是青兒留給你的一封信,我們不知道你地址,一直也沒辦法寄給你。這些是她退給你的。
雷雷麻木地接過那些信,還沒等反應過來,門又狠狠地關上。
雷雷神情沮喪地回到家,他仰麵朝天地躺在床上,青兒在信裏說:雷雷,我想了很久,我覺得我父母說得還是有道理的。我們之間,無論家庭背景還是文化修養,以及雙方個性,差距都太大了。我們在一起現在可能是快樂的,但長期在一起,一定會不適應。會吵架、鬧矛盾;會彼此抱怨,會不幸福。所以我決定,我們還是分手吧!長痛不如短痛,你一定會找到比我更優秀的女孩子,祝你幸福。
大頭來找雷雷,見他失魂落魄的樣子,便知道他和葉青兒的事兒出了岔子。雷雷說青兒寫了斷交信,雖然筆跡是她的,可那不是她的本意,一定是她母親逼著她寫的。他要找她本人問個清楚,讓她親口告訴他。
大頭冷靜地說,聽說青兒的母親為了阻止他們交往,私下裏找醫學院的領導,把葉青兒分配到了林縣醫院。
雷雷聽了大吃一驚,翻身跳起,急火火地下樓,騎上摩托車就往林縣疾馳。他趕到林縣醫院時,已是下班時間,兩名大夫和護士在收拾東西。雷雷急衝衝進來,劈頭就問:請問葉青兒在嗎?
女大夫一見是個小夥子,立刻高度警惕地問:你是葉青兒什麼人啊?
雷雷回答道:我是她男朋友!
屋裏三個人立刻炸了鍋:你就是葉青兒肚裏孩兒他爸啊!你多大啊,夠結婚年齡嗎?
雷雷聞言,五雷擊頂般呆住。
雷雷騎著摩托車往回走,他越開越慢,終於停了下來。他踉蹌著下車,摘掉頭盔,衝到樹旁,一陣幹嘔,然後靠在樹上,開始一動不動。接著,他惱怒地開始砸樹,用頭撞樹,嘴裏胡亂地罵著……
葉母見女兒麵色蒼白,失魂落魄,失聲問道:青兒,你怎麼啦?發生什麼事兒啦?
老葉趕緊給妻子使眼色,讓她少說話,免得刺激女兒。葉母神情黯淡地說:你房間收拾好了,趕緊休息一下吧!
青兒沒有表情地走進自己房間,關上了門。老葉和妻子大眼瞪小眼相互看著。葉母突然手捂心髒,臉色十分難看.老葉知道她心髒病發作,趕緊找藥,服侍她吃下去,安慰說:事情沒搞清楚,別這麼急,青兒不會那麼不檢點的!
葉母閉著眼,有氣無力地罵道:這個流氓!看他第一眼,我就知道他不是個好東西!死丫頭瞎了眼!非跟這個流氓混在一起,這下好了……接著,她又聲淚俱下,她這輩子才剛開始啊,以後可怎麼辦啊!
老葉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埋怨說:你小聲點!孩子心理已經很脆弱了,不要再增加她思想的負擔!
葉母推著老葉,哭著說:都怪你!早讓青兒離開那流氓,就不會出這種醜事!
青兒走出房間上廁所,聽到父母房裏傳出母親激動的怒罵聲。她忍無可忍地揚聲道:爸,我媽是不是得妄想症了?她罵誰呢!
老葉沒吱聲,葉母卻在屋裏接上話茬:你給我閉嘴!都那樣了還強詞奪理!要不要臉了?
青兒越來越憤怒,她憤怒母親對自己如此不信任,本來就痛苦脆弱的神經再無力支撐,她發作道:我怎麼不要臉了?我幹什麼了你這麼罵我?外麵人罵我羞辱我,我都能忍!可你是我媽,你怎麼就特別願意把你女兒想得那麼髒!你比他們還狠!我到底是不是你女兒?
這話如火上澆油,葉母聽了騰得跳起,就要往外撲,老葉攔腰抱著她,葉母歇斯底裏地說:你個不要臉的丫頭,你好意思指責我們!從開始我就提醒你那小子是個流氓!你怎麼就那麼賤啊,你怎麼就迷上那個流氓啊!你跟他鬼混!你一個大姑娘未婚先孕,還傳得滿世界都是,我看你以後怎麼做人!你還有臉跟我吵!
青兒狂怒,她咣當一聲將桌上東西全掃地上,大吼:我沒有,沒有!我就是沒有!
老葉這下可嚇壞了,葉母不覺也停了下來。老葉匆匆出了臥室,卻見女兒已經冷靜下來,她冷冷地看著父親:爸,您告訴我媽,我和雷雷關係很單純,沒有她想像的那些……她停了一下,聲音清晰地說,我愛雷雷,就算和雷雷有什麼,我也不會後悔!
老葉聞言愣住,心裏一陣絞痛。青兒轉身朝外走,葉母走到門口,老兩口看著女兒背影,誰也不敢勸。
青兒走到門口,突然停下,她沒有回頭地對身後的父母輕聲說:我出去走走。
夫妻倆沒有言語,看著青兒推門走了出去。葉母身體搖搖晃晃,老葉趕緊扶住。她欲哭無淚,無力捶打著丈夫肩膀說:這可怎麼辦啊,怎麼辦啊!
老葉的眼睛不禁潮濕起來。
雷雷自顧自地喝著悶酒。大頭看著他痛苦的樣子,奪過他的酒杯,雷雷卻反手拿起酒瓶猛灌。他兩眼發直,語調滑稽地自嘲道:反正不是我的,我他媽根本就沒那個。唉,我連他娘東南西北都沒整明白,怎麼可能就有個小雷雷?這他媽……是天方夜譚嘛!我操,不想了。喝酒,喝酒!
大頭淡然道:是嘛?
雷雷放下酒杯問:你陰陽怪氣什麼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