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部 24.牢獄生活(2 / 3)

現在,父親的謾罵和詛咒又在我的耳邊響起,並在牢房的走廊上回蕩。我和老警察的腳步聲吸引了所有的在押犯人,他們都爭相將眼睛擠到鐵窗上來看個究竟。我甚至聽到了犯人們的汙言穢語和浪笑。

走在前邊的老警察在6號監房前停下了腳步,隨即鐵門打開,我被搡了進去。老警察大聲地宣布說,88號,你睡5號床。話音剛落,鐵門又咣當一聲反鎖了。

外麵還是大白天,可監房裏卻像是月光之下的夜晚,我使勁眨了幾下眼睛,才看清了房間裏的一切。我跟前不遠的地上,有一個用木板搭成的半米高的地台,地台上或躺或坐著三個男子,都一律眼睛轉溜溜地盯住我看。

我把鋪蓋扔到寫著數字5的床上,又把蛇皮袋扔上去。我旁邊的4號鋪隻有鋪蓋沒有人,這時我才發覺床的另一邊緊挨著廁所,廁所門關著,顯然裏邊還有個人。鋪蓋包括一床舊被子和一張軟涼席,我沒有攤開也不脫鞋就爬了上去,枕著被子就開始假寐。不久,廁所裏傳來一聲水響,門打開了又關上了,一個操貴州口音的男子說,謔,狗日的,老子剛拉了一泡屎又來一泡唦,5號你幹啥子進來的嘛?

我聽得出來這個人是在跟我說話,可是我曉得他剛才已經把我當成一泡屎了,所以我懶得睜開眼睛搭理他。見我如此,4號一怒就俯身伸手捏住我的腳脖子,下狠勁往床下一拽,我因毫無防備,整個人就被拖跌下床來,腦袋也被敲到地上。

另外三個床上的人則在一旁鼓掌起哄。

顯然是遇上個找茬子的惡人了。我窩著一肚子火瞄了4號一眼,感覺他塊頭不小,50來歲的模樣,長得黑黝黝的。我心想,要是跟他惡鬥,這種塊頭我一個人無論如何也吃不下的,好漢不吃眼前虧,還是忍了吧。我悻悻地從地上爬起來,拍拍腦袋,似乎沒什麼大礙,於是變了一副笑臉說,大哥,你手腳好快喲,從哪點學的呀?

4號見我不但沒有發火,反而笑臉奉承,臉上的橫氣頓消,人也變軟和了。他把一雙濕手往我身上的夾克擦了擦,笑哈哈地說,學個雞巴喲,老子殺狗賣狗的要是手腳不麻利早就挨瘋狗咬死毬了。哎,狗日的,你還沒老實交代你是幹啥子進來的哩。

見4號不依不僥,我隻好老實交代說,不好意思,我偷了村裏的水牛王。

得手了沒有唦?4號的樣子急切。

水牛王,是不是很大啊?2號也好奇地問。

哈卵,要是得手了還不到對麵去住啊。那邊的1號終於說話了。

我循聲看去,1號雖然躺在那裏,卻是一個十足的肥佬,說話也是甕聲甕氣的。相比之下,我覺得1號的目光更加凶悍,是個不好對付的角色。現在既然人家先說話了,不如來個順水推舟,先和他套個近乎再說。我說,大哥真是神仙呀,小弟的牛是脫手了,不過又挨拉回去了。

4號惋惜地說,那就是沒有得手嘛,咋個這麼蠢唦。

一番對話,我和其他三人之間的敵意消融了不少,唯有年輕的3號一言不發,一副心事重重的樣子。趁著關係改善,我幹脆把床也鋪了,躺下來就跟旁邊的4號聊天。

4號是個爽直的貴州關嶺人,說話口無遮攔,動不動就帶有罵人的髒話。開始時我並不是太習慣,不過聊了一會便不再覺得那些髒話都是在罵人,而是他講話時必須加入的詞句,就像是炒菜時往菜肴裏加花椒鹽巴一樣。他說他姓劉,是在鎮上做花江狗肉的,來紅河邊鎮上已經做了十年的花江狗肉。不曾想有一天做走眼了,收了一條熟狗肉,那條狗原來是某局長家的寵物狗,被鄰居悄悄整死了,然後又拿到野外去用老茅草把狗皮燒得焦黃焦黃的,拿來賣給他了。局長的千金是個中學生,是個愛狗如命的女孩,狗丟了她也不上學了,整天在家哭啼。局長沒辦法就隻好發動手下到處尋找,找來找去就找到了4號的花江狗肉館,直接從他的冰櫃裏找到了那條狗。

哈,真是奇怪了,局長咋個曉得那條狗是他家的狗呢?我也學他操變味的貴州話說。

那個狗日的局長一口咬定狗是他的,我問他有什麼證據?狗日的他還賣了個關子,說是那條狗燒成灰了他也認得出來。我從來不見過說話說這麼死的人,當時就跟他爭吵起來,他怕和我動手他吃虧,就報了110,結果真是老子輸毬嘍。

他有什麼證據呢?我迫不及待地說。

狗日的,等警察來了,他才說他的狗左後小腿斷過了,腿骨上麵還夾有兩小塊鋼板。警察命令我一刀砍下去,刀口崩了不說,我的腿也軟了。狗日的,老貓跌碗架嘍,老子我有十張嘴也講不清楚了。4號垂頭喪氣地說。

唉,狗日的,你搞一條狗也挨進來,那我搞一頭牛也值得了。我感歎地說。

問題是,那條狗根本不是老子搞的,是人家搞來的,他們憑什麼抓我?還不是因為老子是外地人嘛。狗日的。4號忿忿然。

正說著,走道上傳來了一陣咕嚕嚕的推車聲,各個監房一齊騷動起來。我還弄不清楚是什麼事,4號就站起來說,開飯了。

早就聽說牢房裏的飯是豬狗食,我覺得不是這樣。先說飯吧,有白米飯,有粥,還有大大的白麵饅頭。菜有葷有素,還有羅非魚大頭魚,雖說不能和紅河裏的魚比,不過也是魚呀。1號的胃口特別好,難怪人家那麼肥胖。他的盆子裏有肉有魚,吃起來咂嘴的聲音和香桃家的老母豬一樣響。2號3號都吃麵食鹹菜,似乎沒什麼胃口,尤其3號整天一副苦瓜臉,哪會有食欲呢。4號是個白米飯愛好者,他說貴州山大,種的吃的多是玉米,來廣西做生意一個目的就是想吃大米飯,隻要有了米飯即便沒有菜也是香噴噴的,因而十年來他餐餐都是半斤米飯。我看他的飯盆確實除了米飯就是青菜,還有幾瓣他自己帶進來的大蒜。

飯後是例行的放風時間,我們監房除了3號之外都出到院子裏活動身體。這天氣是愈來愈冷了。還是和一個月前一樣,滿天都是烏蒙蒙的厚厚的雲團,時不時還有細粉一般的雨霧飄落下來,沒有多少聲息。幾個手持警棍的警察站在四個角落的水泥墩上,對幾十號人犯虎視眈眈。牆上的兩名崗哨也改變了持槍的姿勢,將槍口朝下了。我好奇地觀察著周圍的一切,卻被走過身邊的1號拽住就走。1號告訴我,別盯住一個警察看得太久,那是找打,別看警察手裏的棍子不起眼,但塑膠裏頭是彈力鋼,特別沉,打人也特別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