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部 24.牢獄生活
我和大姐夫農誌軍來到鎮派出所的時候人家剛剛上班。警察們似乎都有些睡眠不足,有的邊從摩托車上下來邊打著哈欠,看見我和大姐夫都愛理不理的。有的則大談頭天夜晚的酒局或者牌局,卻不見臉上有什麼喜興之色。終於見到一個大姐夫的熟人,這是一個年紀稍大的胖警察,一見麵就遞一支煙給大姐夫,說老農早啊,又有什麼案呀?大姐夫說,盧副,也沒什麼大案,我帶我內弟來投案自首呢。
盧副聽了就有些驚訝地說,你內弟?犯什麼案呀?
大姐夫說,他一時犯糊塗把家裏的牛拉出去賣了。
老農,你不是搞笑吧?賣家裏的牛算什麼事啊!盧副笑說。
問題是他拉的不是一般的牛,是牛王哩,家裏都報案了。大姐夫說。
我覺得這是自己申辯的最好時機,於是趕忙接住大姐夫的話頭說,報告警察,我們家的牛王還好好的,已經拉回家了。
盧副盯著大姐夫說,他說的是真的嗎?
大姐夫點點頭說,是我嶽父找到的。不過,差點成砧板上的肉了。
盧副說,那還投什麼案呀,回去好好教育教育吧。
正說著,一輛桑塔納警車開進了大門,下來一個年輕警官,徑直走到我們跟前,熟絡地和大姐夫握手,熱情地說,嗬嗬,農主任你真早啊。有什麼事呀?
大姐夫又把剛才和盧副說的從頭說了一遍,末了用征詢的口吻說,黎所長,你看咋個辦好呢?
黎所長聽後皺著眉頭說,這個事我聽說了。按理說牛已經找到,人也來自首了,應該從輕處理才對。不過,老農啊,這些年發生了那麼多盜牛案一個都破不了,現在好不容易逮住一個了,你看我們能不依法處置一下麼?還有呢,牛王被盜一開始你們就報案了的,我們有什麼理由不結案呢?這樣吧,人既然你已經帶來了,那就治安拘留幾天吧,款就不罰了,按最輕的處理。老農你看這樣處理可以嗎?
大姐夫囁嚅說,可以,可以。
盧副,你辦一下手續吧。黎所長說完上樓去了。
情勢急轉直下,要不是這個該死的黎所長這個時候出現,我就有可能逃過一劫。然而,由於黎所長的到來,就連好心的盧副也隻好對他言聽計從,還裝模作樣地做了筆錄並填寫了表格,活生生地把我戴上手銬,帶上了警車。
載著我的警車誇張地鳴著警笛在縣城狹窄而濕滑的街道上急馳,這時候我已經變成了一名罪犯,成了警察的獵物。他們不費吹灰之力就把一個偷盜捉拿歸案,投進了牢獄。這件事還極有可能會被他們添油加醋,加工潤色,形成一個曲折凶險的案例,而我則有可能成為一個陰險狡猾的大盜。
這輛用柳州產微型車改裝的警車後小半部被安裝了鋼條,變成了一個鐵籠子,我就坐在籠子裏。從鐵籠裏朝外看,能隱約看見街邊一些快速閃現的景物。前邊開車的是一個戴眼鏡的警察,他把車開得像飛一樣,儼然車裏麵裝的是一個重犯。警車風一般飄到縣裏唯一個關押人犯的看守所,一個急刹車把我撞上了鐵欄,疼得喊出了聲。眼鏡警察並不在乎我的感受,打開後門就催促我下車。
看守所,這就是以往我們年輕人懷有敬畏的地方。厚實的大門,高牆上的鐵絲網,荷槍實彈的哨兵。在牛軛寨孩子們的心中,這人世間最令人害怕的對象就是圖額和看守所了。孩子哭鬧不止時,大人就嚇唬說再哭鬧就讓圖額拉走。那孩子一聽就不敢再哭鬧了。寨上的孩子們都曉得,圖額是紅河裏的妖怪,久不時會拉走一些遊水的人,有的甚至找不著屍首。寨上總有一些像我一樣調皮搗蛋的小家夥,好事不做壞事做絕,大人們被整得頭疼了都會警告說,你再幹壞事哪天就讓公安抓去,關進縣城紅河邊那個鐵籠子。大人們說的鐵籠子就是這個地方。哪個調皮鬼聽了這話,即使再調皮多少還是有些收斂的,因為誰都曉得這個地方是關押壞人的,一些殺人犯就關押在這裏。高牆裏麵的一切是多麼的神秘,多麼的恐怖。想不到,如今我牛蛋就要被關進這個傳說中的牢獄,成了這裏的一名住客。我仰頭看了一眼寬厚的大門,心頭不禁顫抖了一下。
戴眼鏡的警察把我帶進大門邊的一間小屋,很快就和其中的一個老警察辦完了交接手續。幫我打開了手銬時,戴眼鏡警察忽然對我微笑示好,說,牛蛋,你肯定記不得我了,我是譚超紅,我爹以前在你們寨當過老師,我還和你一起讀了六年級呢。
我終於記起來了。印象中牛軛寨小學譚老師的兒子當時比我還壞呢,怎麼就當上警察了!我怨恚地說,哎,既然是老同學為什麼要送我來這裏呢?你放了我吧。
譚超紅搖搖頭說,對不起,我現在還沒有這個權力,好好呆幾天吧。到了裏麵手腳要勤快點,千萬不要多嘴啊。
還沒等我反應過來,譚超紅就拎著手銬走了。
黃誌遠……黃誌遠……
老警察連喊了兩聲,我才猛然醒悟到是在叫我。我噢地應了一聲。
以後我們叫你名號,你就馬上站住回答:到!你記住了嗎?老警察滿臉不悅地說。
我木納地看了老警察一眼說,曉得。
老警察對我的反應和表情似乎有些不悅,嘟噥說,小夥子,像你這種偷牛盜馬的是應該判刑的,怎麼搞的,才關七天,這個就是司法腐敗嘛。
我懶得搭理他,我天生對這種長有一副三角眼的人沒有好感,何況他還是個老警察呢。見我不答腔,老警察便以嚴厲的口吻說,快把褲帶和手機手表小刀指甲鉗都交出來吧,放進這個袋子裏。
為什麼呢?我疑惑地盯住他。
這是規定,快點!老警察威嚴地催促說。
我不敢怠慢,在老警察的監視之下,趕緊把我身上他所點到的物品都悉數拿出來,塞進一個布袋裏。老警察在上邊係上一根布條,寫上我的名字,又編了號碼,放進一個櫃子裏。老警察說,記住了,你是88號。然後拎起一串鑰匙,打開了另一道鐵門,朝我呶呶嘴說,進去吧。
我一手抱著鋪蓋一手拎著裝衣物的蛇皮袋跨入鐵門,老警察緊跟進來,咣當一聲鐵門關上了。進了這道門,就意味著我進入了真正的鐵籠子,一種冰涼感頓時襲向全身的每一寸皮膚。我記得,每當我幹了什麼不合事體的事後,我那個惡鬼一樣的父親黃永平就罵我說,你這個狗野仔,長大了你隻有進鐵籠子一條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