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部 28.第一筆酬金(2 / 3)

當然,香桃家發生的並不全是令人沮喪的事情,我是第一次聽說他們家的母牛生下小牛王這個消息的。這確實是一個讓人興奮的消息,為什麼我所接觸到的人沒有一個向我提起過呢?唯一的解釋是,牛王在如今牛軛寨人心中的地位愈來愈輕了。然而,小牛王的出世並沒有給香桃父母帶來任何的快樂,因為按照慣例他們隻有小牛犢一半的份,另一半則屬於我們黃家。這樣他們就沒有自己處置小牛王的權利,一切都還要看我們家眼色行事。以他們現在的家境,要分擔把小牛王養大的責任是一件多麼艱難的事情。隻有把小牛王養大了,到縣裏評上真正的牛王,這牛才有可能賣個好價錢。

我幾乎花了大半夜時間來想小牛王這件事。第二天早上起來時,父親黃永平已經煮好了飯菜。在他不友好的目光的注視下,我認真地嚼食每一粒炒玉米,慢慢地咽下每一口飯。因為裹著一層皮衣,嚼不爛的玉米是不容易消化的,它往往會整顆地在人體裏周遊一輪之後,又完整地被排泄出來。黃永平其實是懶得找別的東西做菜,他給我祖父煎了一個荷包蛋之後,便隻煮一鍋米飯,炒了一小盤玉米當作是菜。黃永平有一副好牙齒,年輕的時候他總是喜歡用牙齒咬斷牛鼻繩,也愛用牙齒捉弄那些他不喜歡的下鄉工作隊幹部。

在我們這種地方,死牛傷牛的事是經常發生的,要是牛死傷了,寨上家家戶戶就都有牛肉吃了。在牛事方麵,我父親黃永平除了是個馴牛好手之外,也還是個殺牛好手,因此每一次處理死牛或者傷重的牛,一般都由他領銜完成。我們寨上有個不成文的規定,那幾個參加殺牛的刀手,可以有權自己處理牛頭牛尾和牛生殖器,還可以優先得到牛肚或者牛腱之類的部位。在享有這類特權時,黃永平也就有了捉弄別人的機會。他經常把牛肚和牛生殖器之類的切成撲克牌般大小的塊狀,勉強煮熟之後便用油鹽和配料在熱鍋上草草地過一下,這種牛雜看上去頗為誘人,但要把它咬斷嚼碎談何容易。那些下鄉幹部往往以為可以開開葷,過一下嘴癮了,也照著黃永平的樣子夾起牛雜張嘴就咬,殊不知那剛煮熟的肉件彈件和鞋底並無兩樣。仗著牙齒厲害,黃永平總是若無其事地大口大口地咀嚼,一邊大口吃喝,一邊談笑風生。往往他都吃好幾塊了,甚至都飽得打嗝了,幹部還在努力地啃噬第一塊肉。那些長住的幹部,一般吃了第一次虧,就不會上第二回當了。這時候,那些大塊牛件又變成了賭具,誰要是吃下一塊肉,就可以少喝半碗酒,否則反之。在這種條件下,多數幹部當然是願意喝酒,因而常常喝得酩酊大醉。

我父親黃永平用他慣用的伎倆來懲罰我,這已經是常事了。不過常言說,巧婦難為無米之炊,何況他還是一個老男人呢。下了那麼久的雨,沒有陽光的作用,豬圈旁邊那小塊菜地的菜都隻剩菜梗了,他能拿什麼東西來煮呢。這種鬼天氣,有炒玉米也算不錯了。

我嚼累了牙齒和下巴,漱了口,換上雨鞋,撐起傘就走出家門。出門前祖父說他想吃豆腐,要是方便讓我幫他買回兩塊豆腐。祖父並不曉得我要去鎮上,他隻不過是像往常一樣說說而已,但是我已經記在心上了。寨上本來也是有人做豆腐賣的,也是下雨的時間太長,沒有柴草加工了才停歇下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