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部 28.第一筆酬金
我邁動沉重的長桶雨鞋走回到寨口,雙腿竟不由自主地往香桃家走去。屋門是緊閉的,從門縫裏透出了一條亮光。我剛要推開門,卻發現屋簷下站著個人,我電筒一照,才認出是香桃的妹妹香碧。今天是周末,高中生香碧回來了。我問她為什麼站在黑暗裏,又冷又黑的,她沒吱聲。我想她又跟父母鬧別扭了吧,便推門進去。果然,香桃的父母都坐在火塘邊烤火,可是火塘裏的火並不旺,隻有一根小腿般粗的裸柴在冒出一點青煙。兩個老人見我進來才換了一副表情,企圖掩蓋原先的窘相。
阿叔阿嬸,香碧她怎麼了?我徑自坐到火塘邊,動手撥弄了一下柴火。
香桃媽歎氣說,唉,還不是因為錢啊。她說天冷了學校要給大夥買運動服,我說等她姐寄錢回來再買,她就生氣了。
原來是這樣啊,我馬上就想到了褲袋裏肥佬給的那五百塊錢,便大聲說,香碧,香碧,你進屋來。
香碧沒有進來,她覺得我至多也隻能充當一個和事佬,講幾句屙屁暖狗心的話,所以她沒有進來。借著酒勁沒全散,我打著手電來到屋簷下,一把抓住香碧的手便往屋裏拽。進到堂屋中央,香碧把我的手甩開了。她顯然羞於被我拉住手,也可能是手挨我捏疼了。總之她不喜歡這樣,她賭氣地轉身又要往屋外走,卻被我攔住了。我說,香碧,你聽哥說,你要的那點錢,哥有。哥給你。
我從屁股後邊褲袋裏摸出了幾張皺巴巴的大鈔,遞給香碧說,這裏是五百塊,你拿去。
香碧始料不到我會拿這麼多錢給她,連忙本能地用雙手擋住,搖頭說,不,不,牛蛋哥,我不能要你的錢。
火塘邊的兩個老人一時也愣怔住了,看著這邊不曉得如何是好。我忽然來了氣,大聲說,香碧,你、你把哥當成什麼人了?你需要錢,你為什麼不要呢?你比哥還要牛脾氣嗎?
香碧顯然被我的氣勢嚇住了,遲疑一會,才小聲地回應說,牛蛋哥,那,那我要三百就夠了。
真的夠了嗎?我有點疑問地說。
香碧認真地點點頭說,真的夠了。
那好,那就給你三百。我抽出三張偉人頭,遞給了香碧,又說,剩下這兩百,我自己留一百,一百就留給阿嬸買藥吧。
我把一百元鈔票塞到香桃媽手上的時候,她沒有像香碧一樣拒絕,反而攥住我的手,哽噎地說,牛蛋,你身體也不好呢。你,你真是夠孝道,夠……
香桃媽的眼淚奪眶而出,滴在我的手上。此時此刻,我感覺自己像是成了英雄,傾刻間異常高大起來,在別人需要的時候挺身而出,在別人寒冷的時候伸出了暖手。相對而言,他們家那個遠在東莞的香桃卻要矮小得多了。
在這樣的場合,香桃爹是不怎麼言語的,作為一個男人,他並不是嚴格的一家之主,他隻是一個上門的女婿。他在想,如果有朝一日我的命運也像他那樣入贅他們家,我再牛也是會跟他一樣沒什麼出息的。也許是受到了我行動上的鼓舞,香桃爹從廚房裏弄來兩根小柴,置放到那根獨柴的旁邊,不一會便燃著了。
我又坐下來跟他們聊了很久。自從我忙著籌款去東莞找香桃的那些日子開始,我就沒空來看望他們了,算起來也應該有一個多月了吧。因為連續的下雨,香桃媽的老毛病又愈來愈重,現在已經完全不能幹活,休息也不好,整天不是睡覺就是坐著,情緒也十分地低落。香桃父母並不曉得我賣岔角去廣東找香桃這件事,也對我被治安拘留一事一無所知,隻是不停地埋怨香桃不懂事,寄回來的錢越來越少,電話也不打了。這個時候我不得不對他們撒謊,當他們得知我還時常和香桃保持聯係時,臉上才露出些許的慰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