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部 27.貓曾經是老虎的師傅
鄧秋月的家在紅河邊上,是牛軛寨最靠近河邊的一家。一條大路從省道下來經殺牛坪直達寨口,然後又分成兩條村道,一條進入寨子,另一條從寨口繞著寨子到達河邊。鄧秋月家就恰好落在寨子和河邊之間的叉路口上,距離最近的人家也有百餘米,算得上是獨門獨戶了。我這時候帶肥佬去鄧秋月家,主要是想去看她家屋前的那棵榕樹。早就聽我祖父說,她家的那棵榕樹擋了風水,遲早會出大事。果然不幸被我祖父言中,鄧秋月不久前剛死了老公,為此老人還為自己的話難過了好幾天。
我和肥佬在滑溜溜的村巷摸爬了好一陣子,終於聽到了紅河水沉悶的響聲。快冬天了,紅河水也瘦得見了底,隻有河床中央有一條二三十米寬的槽狀水道,把狂暴不羈的紅河收入其中。因為雨霧和岸樹的遮蔽,從寨上一般都看不大看得見河水,隻聽到一種類似石磨滾動的水流聲。
我們剛來到岔路口,對麵鄧秋月家就傳來狗吠聲。這是兩條狗的叫聲,一個低沉,一個清脆。低沉的屬於一條狼狗,清脆的則是一條土種獵狗。兩隻狗被一堵半人高的石牆和木門擋住,隻聞其聲,不見其狗。鄧秋月家是一棟兩層三開間的樓房,是寨上起得比較早的洋樓之一,不過兩年前才貼的白瓷磚讓人從遠處看去很像是新房子。樓房的左前方是一棵水桶般粗的大榕樹,枝繁葉茂,有點張牙舞爪的味道。肥佬端詳了一會,說可惜了,要是早點砍掉一些枝椏就好了。
狗還在狂吠,我連續吹了兩聲口哨,狗叫聲瞬時停息了。肥佬訝異地看著我笑笑,沒有吱聲。隨著一聲門響,穿一身黑色衣妝的鄧秋月出現在木門處,麵無表情。多時不見,鄧秋月的臉上都白得有些發綠了,顯然是沒有走出失去丈夫的巨大悲痛之中。
我給鄧秋月介紹了肥佬,又給肥佬介紹了鄧秋月。她依然沒什麼表情,卻把我們迎進了門。兩隻剛才還凶巴巴的狗已經把我當成了親人,興奮地圍在我們身邊撒歡。剛走到院子,我就聞到一股濃鬱的沉香的味道,讓人立即感覺到一種哀傷的氣息,頓時被一種悲傷籠罩。相對於牛軛寨各家各戶而言,鄧秋月家比較講究,進入屋門之前我們的鞋子得脫下來,換上肥大的拖鞋。跨過門檻,我一眼就看見設在神台旁邊的靈台,鑲在黑邊鏡框裏的周樂陽照片嘴角邊還掛著微笑。台上的香火顯然剛被換過,露出三點白灰,一支燃燒的紅燭顏色特別醒目,燭光在風中微微搖動。台下的小鐵爐子裏,一支檀香正在灰燼中慢燃。我徑直走到靈台前,扯了三支黃香,戳進鐵爐裏點著了,雙手敬在胸前,對著周樂陽靈位深深鞠了一躬,然後插在香爐上。肥佬見狀也不敢怠慢,趕緊學我的樣子,給他不認識的周樂陽上了一炷香。
照片上的周樂陽外號野牛,比我年長六歲,早年帶我們一幫小年輕到廣東去打工,在廠裏認識並娶了打工妹鄧秋月。後來鄧秋月有了身孕生了孩子,野牛幹脆就讓她呆在家裏帶孩子,自己一個人在外邊打拚。前些年,野牛的一個遠親在外地開錫礦,讓他去當小工頭,才幹了兩年,家裏的小洋樓也起了。禍福總是相依,錢多的活往往也伴隨著危險,幾個月前的一次礦難,把野牛和一班礦工堵在了井下,由於地形複雜挖掘量巨大,至今仍沒挖出一具屍體。大難突然降臨,鄧秋月哭得都說不出話來,她在坑口苦守了半個月之後,帶著巨大的悲傷和遺憾又回到了寨上。
野牛就這樣走了,他留下了鄧秋月和一雙兒女。七歲的女兒寄托在縣城的親戚家念書,小兒子大牛不諳世事,見有生人到來,還學我們的樣子,邊唱著歌邊假裝給他父親上香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