盡管野牛走了,但是我敢打賭鄧秋月還是牛軛寨最富有的女人。要動員有錢的鄧秋月賣掉門前那棵榕樹,肯定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於是,我決定采取迂回戰術,不急於提出買榕樹的事。
嫂子,我和馬老板今天在香桃家喝了一天酒,一顆米都沒進肚,有什麼東西給我們填肚子嗎?我裝出一副很餓的樣子說。
你們真的沒吃飯呀?哄我的吧。鄧秋月盯了我一眼。你看你,臉上還是火燒雲哩。
肥佬趕忙擺擺手說,我不餓,我不餓,肚子還飽飽的呢。
酒是喝了不少,可是肚子還是空的哩。嫂子,你要是怕麻煩我就自己搞。我說。
鄧秋月嗔了我一眼,不肖地說,牛蛋,你就得一張臭嘴。還是我來吧,我也餓了哩。
鄧秋月進入廚房不到兩分鍾,我就聽到了一陣雞的掙紮和慘叫聲。我趕忙起身跑過去,可是已經晚了,鄧秋月手上的一隻公雞正在汩汩往碗裏流血。
嫂子,你幹麼要殺雞呢?我以責怪的口吻說。
幹麼,嫌我家的雞肉不好吃呀?鄧秋月瞪了我一眼。牛蛋,你不見我臉白得像紙一樣麼,再不吃肉我也快垮了。
我不好再說什麼,趕忙過去拎了一個塑料麵盆,放到鄧秋月跟前。鄧秋月說,這個是喂狗的盆子,要架子上麵那個銻盆來。
鄧秋月真是好刀手,她手上的雞扔進盆子裏時已經不再動彈了。這時候開水壺裏的水也沸騰了,我拎起水壺欲淋到雞身上,被她阻止了。她舀來了半瓢水先澆到盆裏,然後才讓我把滾水倒進盆裏。我問她為什麼要這樣,反而被她譏諷說,你的獨眼龍老爹沒教過你嗎,水太燙了雞要脫皮的。
沒容我插得上手,不一會雞就弄白了。鄧秋月破開雞肚,弄出一堆下水,告訴我把下水料理一下,便提著裸雞放到砧板上。在當當的刀聲中,你能想象得到鄧秋月是一個多麼麻利的女人,隻可惜因為丈夫的意外事故,她已經淪為一個寡婦了。過去在我們牛軛寨,身為寡婦的女人是有很多禁忌的,包括戴孝在內的清規戒律很多。不過到了現在的年代,人們也不會太有什麼講究了。作為一個外地女子,鄧秋月完全可以不按牛軛寨的風俗行事,但是她依然能夠默默地為丈夫燒了幾個月香,而且同時也吃了幾個月的素,搞得自己的臉上都沒有了一絲血色。若是我和肥佬不來,誰也說不定她的素食要吃到什麼時候。想到這裏,我忽然有一種罪惡感,既對不住鄧秋月,也對不住死去的兄弟周樂陽。
這頓晚飯,我和肥佬、鄧秋月以及大牛四個人把一隻雞和一鍋飯都吃光了,大牛隻吃了一隻雞腿,其他都被我們吃了。鄧秋月甚至還想讓我們喝酒,可是肥佬沒有同意。肥佬說這樣的雞肉和大米的味道很久沒有吃到了,他還不顧羞恥地把飯和碗底的肉汁撈在一起,然後巴咂著嘴大口地咀嚼。
離開的時候已是黃昏時分,隻不過我們依然看不見天晴。榕樹上嘀嗒落下的雨聲提醒我,天上的雨水仍然沒有停歇的意思。鄧秋月和兩條狗把我們送到院門邊,彼此都有點依依不舍。經過一個多小時的調整,她的精神和氣色比剛才見到的好了很多。我讓肥佬先到前麵去等,獨自和鄧秋月聊了幾句。我告訴她,我現在暫時替肥佬打工,這段時間都會在這一帶活動,免不了要常來騷擾她。鄧秋月表示,自己一個人帶著小孩也是悶得發慌,別的人都對她敬而遠之,要是不嫌棄希望我們能經常來坐坐。
我把肥佬送到省道搭上了車就自己回來了,此時天色完全黑暗下來。經過殺牛坪時,我忽然想去看一眼岔角,好久沒見牛王了,心裏頭怪想念的。我嘴裏哼著流行歌曲邊繞了一個圈子,大模大樣地往岔角的牛欄走去。這樣做其實也是心虛,生怕啞巴阿五錯把我當成壞人。我也不想鬼鬼祟祟地出現在牛欄旁邊,以免牛們發生騷動。那天,我從崖頭上遠遠看見,牛王岔角依然雄風不減,把母牛整得服服帖帖的,它的表現既讓我驚歎又讓我高興。這已經足夠說明,岔角的生命力還是旺盛的,隻要好好侍候它,它仍然還有製造出小牛王的能力,隻不過近些年我們沒有能力重視它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