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輯 跟朋友說話
《小兒升官記》
朋友，這事不能不告訴你——
小兒放學歸來對我說：“爸爸，您給我們老師講講嘛，我也想當官。”
小兒如此直率，讓我瞠目結舌。我輩想當官，從來就不掛在嘴上（比如他人問我是否想當官，我會對他嗤之以鼻的），一般是轉彎抹角先與領導以及領導的領導搞好關係——如何搞好關係呢？不用我傳授秘訣，他長大後自有社會大學的老師們言傳身教——過了一段時間，看看火候已到，隨時準備抓住領導心情愉快之機，試探試探：某領導，您看某某局某局長調離了，能不能安排我到那裏鍛煉鍛煉？某某辦某主任“進去了”，您看能不能給我加一加擔子？趁現在還年輕，多為人民做一些有益的工作。當然，這主要是想提拔時所說。如果已經有了官帽，一時又換不了大的，就這樣問：某領導，您看能不能把我交流到組織、人事部門？如果不行，交流到財政、稅務這些部門也是可以的……
而對七歲不到、一年級尚未讀完的小孩，哪能說這些呢，說了他也不懂，於是試探他：“想當官？當官有什麼好？”
他嚴肅地回答：“當官可以管人，很神氣。”
當官如何神氣，我沒教過他，估計是在學校體驗了一點，有時帶他去酒樓可能也耳聞目睹了一些，更多的恐怕還是電視上的活教材。你看，連誰愛誰誰不愛誰這種事，他都能與電視情節一道，在大人麵前複述得一清二楚。我隻好一本正經地對他說：“真想當官？真想當官就自己努力，認真表現，爭取同學們投票選你……”
話未說完，他就搶著回答：“我們班那些官不是選的，是老師喊的，她喊誰當誰就當。”我又犯糊塗了，學校的官怎麼也和我們許多時候當官的方式一樣呢？怎麼也是指定某人當某人不當，指定某人候選某人作陪襯，多數時候還要做思想工作：“要保證某某某選上，某某選不上。”選舉法雖然規定10名以上代表聯名就可提出候選人，但卻有人樂於千方百計使這種提名胎死腹中、毀於一旦。後來一想，這小學一二年級的小孩，也許還不知道什麼是民主吧？過後一打聽，許多學校，從小學到高中，都未進行“直選”。
當然，我沒有像一些領導那樣，越級向下打招呼，倒不是方法不可取，主要是對他們的老師沒有“管轄權”，再則他所說的官，不過是班上的班幹部，在我們幾千年的官銜級別中，連末級都算不上。但出乎意料，小兒當官了。
小兒當的什麼官呢？數學組長。數學組長有多大呢？七八十人一間的教室，分成四排，課桌從講台前安到對麵牆腳。每排一組，每組將近20來人，20來人的數學作業，都必須交給他，交完後，再由他轉交數學老師。他時常回來彙報，某某同學做得最快錯得也多，某某同學太笨，放學了也還沒有做完。從他眉飛色舞的神態可以看出，他對這一職務很是滿意，也認真履行了。
不久，小兒告知他又升官了，當了“所長”。我想半天也想不出是什麼所的所長，總不至於是廁所吧。看著他炫耀著的胸前懸掛的鑰匙，又聽他講了半天這個官的職權，終於明白了，原來他當的是“鎖長”，即每天上學為同學們開門放學鎖門的角色。由於全班隻有兩名鎖長，且未分正副，按平均法計算，他管轄人數比組長增加了一倍。上任伊始，他的積極性很高，每天晚上，我都得將他調到淩晨五點半的鬧鍾調回六點過。當然，第二天免不了爭執一番，他說，要是同學們站在門口不得進教室的話，“我回來要找你算賬！”
新學期剛開學，小兒再傳好消息，他已官升衛生委員，按我們大人的行話說，已進入班上核心決策層。自從他出任衛生委員後，總覺得他在家的行為是那麼不協調，越想越覺得這老師應負用人失察之責。早上起來，不但從不疊被子，還睡眼惺忪地喊人給他穿衣服，懶洋洋地伸手，慢吞吞地蹬腳，然後將書包掛在他有氣無力的肩上。喊他洗臉刷牙，他說來不及了，還振振有詞地說昨天晚上已經洗過。好戲還在後麵，放學回家，從書包裏抓出的不是廢紙就是果皮，順手丟在桌上或地下。吃飯時，走一路撒一路，桌麵地上“雪粒”四布，盡管他能將李紳的《憫農》詩背誦如流，吃到最後，無論何時，碗中無多不少都還是“餐餐有餘”……
問題之嚴重，還在於小兒屢教不改，本人隻好去責問他們老師，怎麼讓這種人當了官？老師解釋：“哪裏是他表現好呀，純粹是為了約束他，鼓勵他，鞭策他，不然他老是在教室吃零食亂丟垃圾，總愛上課時與同桌講話，換後不到兩三天，他又和人家‘熟’了。讓他當個班幹部，不至於每個星期都給他換同桌。”
老師也太天真了，她把當官當成了孫悟空頭上的緊箍咒，以為戴上就不會調皮搗蛋了。我不知她用在學生身上後收效如何，我輩中某些人，自從當了官就胡作非為，哪裏會因官“自尊、自愛、自強、自律”呢！恨不能“竭盡權力”“為人民幣服務”。在孩子麵前是不敢講這些的，以防打擊他的積極性，於是隻好威脅他：“再不講衛生，就去告你們老師，把你的衛生委員下了！”
你猜他怎樣回答？“你去告吧，我早就不想當了。當組長，不管我作業做得多快，也要等最後一個同學交了才能離開教室；當鎖長，一天懶覺也睡不成。這個衛生委員，一天就是盯著同學們，不準亂丟垃圾，看到了就喊他們撿起來，不撿就去告老師，告了老師他們就恨我。如果我把垃圾丟在地上了，老師規定，全班的垃圾就由我一個人撿……”原來如此——他每天都要將“自產垃圾”背回家！
我怕小兒畏懼官途，失去鍛煉的機會，將來沒有大作為，就認認真真地教育他：“當官嘛，就是為人民服務。古人說得好，先天下之憂而憂，後天下之樂而樂……”
看到小兒一臉茫然，隻好打住，我說教的對象，還是一個不到八歲的孩子呢，他怎麼聽得懂範仲淹老夫子這些話的意思呢？許多大人都不懂，本人，也是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
草完此稿，小兒再傳捷報：官又長了。心中竊喜，看來我們家當官最年輕、任職崗位最多的紀錄被他改寫了。急忙問：“長多大？”答曰：“文體委員。”罷。這種平級調動，最多隻能算重用的事，居然令他自我錯覺良好，看來已成十足官迷。更令人擔心的是，估計他在課堂上愛講話已改為愛哼歌，挑食，不愛走路，喜坐三輪車的毛病也可能被他們的老師發現了。
2005·6·7 遵醫附院耳鼻喉科
《當官也難》
老同學，你以信自薦當官，我就以信回複：不可。
你信中談到的優點，我認為在工作中都是缺點。
你不抽煙，這是第一大缺點。你想想， 一旦你當上官，勢必下去檢查工作。你如抽煙，就會主動遞煙，如主動遞煙，別人就會覺得你沒有官架子。不是說“煙酒是聯係群眾的橋梁和紐帶”嗎？你不抽煙，有煙，往往也會忘記遞；笨腳笨手的遞，常常遞了張三忘記李四，那種後患可想而知。一次座談，我給在座男性遞了一支煙，稍後一女性外出，一會回來給除我外的每個人敬煙，那煙比我的高檔，女的也叼一支在紅唇中，左右來回旋轉，吐出一個個漂亮的煙圈，弄得我好不尷尬。另外，下去不但有人敬煙，而且常常是整包。你接不接呢？接，你不是不抽煙嗎？不接，你又覺得是個“損失”，有的一包值幾十元，一天幾個地方回來，三五包拿到商店變賣，一年下來，全家的醬醋油鹽是不成問題了。重要的是別人遞煙給你，不要，他會認為你是嫌煙低檔。一次下鄉，我將對方遞過來的一包低檔煙捏皺，丟進垃圾，恰巧被對方發現，雙方對視瞬間，很是難堪。
不喝酒，壞處更多。下去不喝，下級會認為你看不起他，不支持他的工作。這還罷了，反正是他有求於你。上級來了你不能不陪，不能不喝，“無酒不成禮儀”嘛。不會喝酒或沒有酒量你敢上桌？一般上桌就是“三杯通大道” ！接下來的歡迎酒、認識酒、老鄉酒、戰友酒、朋友酒、同學酒、弟兄酒、祝賀酒、轉彎抹角親戚酒、工作支持感謝酒、加強聯係友誼酒、一路平安送行酒……一杯接一杯。你不喝酒，許多話題就無從談起，許多問題就無法解決，比如上項目、批條子、訂合同，多在這種融洽的氣氛中進行。 這時你也不必擔心領導的身體健康，有誰會認為自己不行呢？在中國這塊禮儀之邦，其他都還假惺惺地謙虛，隻有喝酒和走棋沒有人認為自己不行。喝到後來，拍著胸脯，“舍命陪君子”、“你的問題包在哥們身上”之類的豪言壯語也就隨酒而出了，這時你才體會到喝酒的魅力。不是炫耀，昨夜我們陪上級一部門領導，8人8小時喝了8瓶茅台8瓶五糧液，吃了8隻王八，最後那領導表態，一杯追加1萬元，我又喝了8杯，一直睡到今晚8時才醒。你也許要說，多半是喝在嘴裏，吐在茶中；滲入杯裏，倒在地上；喝進肚子，嘔在廁所。不但浪費，胃也吃不消啊。是啊，而今我職務不高，血脂血壓卻是高了，肝病胃病，也都是當官後才患上的，這罪魁禍首就是甲醇。不過，你不知道，這樣做，才能用小錢勾大錢，損小體顧大體。再說，吃喝習慣了也就無所謂了，有時真有視死如歸的氣概。
說到不打或不會打麻將，那更是不行。你想想，下去檢查工作，人家有意陪你來兩圈，你不至於掃興吧。彙報完工作之後做什麼呢，比如老同學你來我這裏玩，談完工作，大家幹坐著等開飯？特別是上級來檢查，你不陪人家玩玩，情理上過不去。重要的是上級一些人喜歡這種遊戲，它容易混時間，更重要的是他們經常贏。不是說他們牌術有多高，而是下級很會輸，隻要你輸，許多工作問題就會迎刃而解。說穿了， 你直接送現金，雙方就會形成行賄受賄的關係，搞不好是要坐牢的，誰會拿自己的烏紗帽開玩笑呢！你說你沒有那麼多收入，隻要是為了工作，你找幾張餐票或修車發票什麼的報銷就是了。
致於你說不跳舞、不進發廊，恐怕是懼嫂夫人吧（一笑）？我就不在這裏多說了，在這些副業超過主業的地方，為什麼會有那麼多衣冠楚楚的人被請光顧？為什麼人們陪上級領導進發廊泡舞廳的現象，大有世上新人超舊人，前赴後繼，樂此不疲之勢？你說，你不會跳舞，會不會影響工作呢？憑你的智商，應該想象得出這對於搞好工作的重要性。特別是進了發廊、洗腳城之類的場所，就像跳進了染缸，黑白難分了。大家一起進去，別人找小姐你不找，別人會怎麼看你，說你假正經還罷了，怕的是說你別有用心，以後他們會防著你，那你今後工作怎麼開展呢？就算你次次保持清白，嫂夫人及你的親友們，都會認為你近朱者赤近墨者黑，滿身是嘴也說不清。我有時故意喝得爛醉如泥，或裝成酩酊大醉，讓下屬去陪他們，這都對工作或多或少帶來了一些負麵影響。
你還說自己很廉潔，從未收過禮行過賄，這哪算優點！沒有行過賄——怎麼這麼難聽，應該說送禮——我信，也說明你當官的經驗更不足。你當了官不得不送禮，你不想買官也得送，你在其位就要謀其政，謀其政的主要方式是“跑項目”，怎麼個跑法，就是送禮。這時，僅僅是高級煙酒還不能稱為禮，“禮”是什麼？你應該懂了吧。人家不收你的禮，那可能是看不起你，也可能嫌你送少了；如果人家拒收，接著是煮熟的鴨子飛了，下次你就得變著法子送。送了禮還得在人家麵前裝孫子，皮笑肉不笑地拍馬屁，誠誠懇懇地乞求，你說這是什麼事！你沒有收過禮，我也信，說句不好聽的話，是沒有人送吧？！你當了官自然有人送，你收了就得為人家辦事，符合原則的還好說，關鍵是這種情況下請求辦事的多是不合原則的，這就在冒險了。重要的是，符不符合原則你收禮都是受賄，即使你把這種避不開的禮悄悄拿去捐贈公益事業，也不能抵銷前罪。更重要的是，收著收著就麻木了，別人辦原則內的事，不送禮你就會拖著不辦，即使你此時對錢財就如煙酒一樣不需要，但別人不送給你就是不舒服。夜路走多了總會碰上鬼。為了不碰鬼，就得經常絞盡腦汁，想方設法拒禮、退禮、上交禮金，保住有煙抽有酒喝有美味佳肴對你又無所謂的官位，你說累不累？！
老同學，如果你要當官，必須先學會抽煙、喝酒、打牌、跳舞、送禮等等有利於工作的技能。在香煙嫋嫋的遮掩下，在叮叮當當的碰杯聲中，在嘩嘩啦啦的麻將聲裏，在朦朦朧朧的包間內，在心照不宣的紅包裏，該檢查的工作已沒有時間，可能發現的問題隻有留待下次，應該和不應該解決的問題已簽上“同意”。於是就有了那麼多“好好好，優優優，良良良！”的豆腐渣工程甚至影子工程。也許我說得不對，但不這樣做更不對啊。你不要認為當官能夠先天下之樂而樂，簡直是先天下之憂而憂啊！
2002·5 香樹園
《拉票夢話》
這次市級後備幹部推薦，辛某應該是三個指姆撿田螺——十拿九穩了。為什麼？得悉上級要來考察推薦後備幹部的消息，經過兩天兩夜，向200名有推薦權的中層幹部打電話，在撥通的188人中——多麼吉祥的數字！東拉西扯轉彎抹角進入主題，或直接講明本意，他們全都答應投我一票。投票的頭天晚上，準確地說是當日淩晨，我興奮得輾轉反側，難以入眠，不得不使出催眠絕招——看書，從床邊順手抓過一本《古今傳奇》。
朦朧中，趙哥向我走來。未及開口，他就一本正經地說：“辛樂，這是你第一次喊我趙哥，以前你是稱我小趙的，可能是比你矮一頭的緣故。你喊我投你的票，這怎麼可能呢？你的單位隻不過比我的單位錢多罷了，過路上下，主動喊你都是愛理不理的，如果你當了市領導，那鼻孔還不朝天？”
“對。我也不會投你的票。”趙哥後麵轉出了錢兄。“你用手中現有的權力，都幹了些什麼？不是為親戚包工程謀利，就是為好友開餐館造福，哪次是情係百姓了？如果你當了市領導，你家雞犬都要升天！”
我心裏急得不行，抄起電話撥通了孫弟，問他這次推薦我的真實想法。他回答說：“推薦你？我看你除了吃喝嫖賭在行，其他什麼都不如我。如果推薦你當市領導，那簡直是對我的侮辱！”
“你呢？李毛。”
“我已經答應了50多人，名額又隻有20名，如果都填上去，超過了就是廢票。經過慎重考慮，決定將你作為第59名處理。”
“周姐，你不是外人，這回你無論如何也要幫兄弟一把。”
“你什麼話？我和你不是外人，難道是內人？平時你認識周姐嗎？請你辦件職責範圍內的事，高級煙酒都提去你家了，還是推三阻四的，不就沒送錢嗎？如果你當了市領導，不知公事私辦的價碼又要漲多少！”
“楊妹，你填寫時少寫幾個名字，我之外，要填也隻填張三李四，競爭力很大的鄭直、吳私、王我等人就不要填了。”
“我一看到你那雙色迷迷的眼睛，一想到你‘吃空幾個銀行，糟蹋一批姑娘’的傳說，全身不由得打顫，所幸沒在你手下吃飯。如果你當了市領導，難保不逼我‘羊落虎口’。你不提鄭直、吳私、王我等人還罷，你這一提，我還非投他們不可。”
……
我心裏一急，大聲質問：“你們前兩天不都答應了嗎？趙哥說，我兄弟倆，誰跟誰呀；錢兄道，我兄弟倆是同學又是老鄉，你上了當哥的還不沾光？孫弟說得使人感覺親切，辛哥，我這裏你還用得著打招呼？李毛回答得更是讓人可信，沒有問題！這次不是要一名30歲左右的嗎，也請辛哥幫幫兄弟，凡是你耍得好的，都給他們打打招呼；周姐呢？說得我感動得不得了，有多少親戚在哪裏呀，我不投你還投外人？特別是楊妹，說得更是動聽，不管憑資曆還是能力，都該你辛大哥上了……”
“我們是那麼說過。可這是夢中呀，夢中都不說真話，醒了還有可能嗎！”趙哥錢兄孫弟李毛周姐楊妹異口同聲說。
“你們怎麼能像林彪那樣？陽奉陰違，當麵一套背後一套。”我急得大聲指責。
“我們都是跟你學的，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
“我與你們的觀點不同，我認為辛樂是一位好同誌。”終於有人站出來為我說話了。“想當初，靠洋芋紅苕讀完小學、初中、高中的辛樂，大學全靠在食堂幫廚為生，畢業後，工作勤奮，體恤百姓，在鄉長選舉中還得過滿票。後來當了局長，也是權為民所用，利為民所謀，情為民所係。最先那兩年，經手上千萬元國家投資，沒有吃拿卡要過，甚至將推脫不掉的錢物交了公。後來是一些親朋好友為了真誠感激他，他妻子麵子過不去，才不得不收下所送的錢物。禮尚往來嘛，這很正常。後來一些同誌，將他的‘研究研究’理解成了‘煙酒煙酒’，‘爭取提前辦理’聯想為‘提錢辦理’，事還未辦，就去感謝，你說他能不顧情麵將人家趕出家門？他一再對送禮人表態：該咋辦就咋辦，希望下不為例。此外，在團結異性方麵，他也做得不錯。
“辛樂還是一位文武雙全難得的人才。陪上麵來的領導喝酒，不管是‘掃射’還是‘點射’，從未敗過陣；對打麻將輸贏分寸的掌握，到娛樂場所服務安排得周到，無不受到同行領導的稱讚。這是武的方麵。文的方麵，秘書起草，他署名發表的文章，在評比中曾獲得過兩個三等獎，其中一個還是三等獎的第一名呢……我之所以這麼評價辛樂同誌，因為我就叫辛樂。
“至於投票推薦辛樂為市領導後備幹部的問題，你們投——做個順水人情，當然很好，不投也無所謂。辛樂說了，‘關鍵領導’已給考幹組打招呼，如果投票推薦不理想，計票時又不便‘處理’，在談話時，管你們談到未談到，記錄中將辛樂的名字寫上去就是了，反正不須你們過目，更不用你們簽字。至於與考幹組的關係，你們就放心好了。你們不信？他單位在行風評議中，被群眾投票為‘最不滿意的單位’，結果照樣在省裏獲得首名‘先進單位’……”
“難得的知音啊。”我的心境不覺柳暗花明。
推薦結果揭曉，心裏極端難過——本人在20名之外。我跑去問考幹組組長：“我離前20名有多遠？”
他回答：“比離監獄遠得多！”
2005·9·3 鍾應山下
《會中六夢》
出省參加“夢與現實”研調會，顛簸數日，終至開會地點。夜不能寐，讀《警示教育》，不覺天明，朋友喊開會時間已到。
會議開幕，領導致歡迎詞。翻開講話稿，整整90頁，一至九個問題，每個問題下有1至9個小標題，小標題下，都是ａｂｃｄｅ ……掌聲雷動之後，領導開講：“今天我隻講九個問題，所謂九個問題就不是八個，當然，十個問題也不是九個，那樣會顯得羅嗦，浪費時間；這是九個重要的問題，所謂重要就不是一般，一般當然不能稱為重要……”我在臉上凝固著笑容，但領導開始談第一個問題時，眼皮還是垮下來將天地遮住了。
——這次人代會選舉，副市長候選人名單上沒有我。想想這些年來，工作上，雖沒有什麼成績，但沒有買官賣官；生活上，因身體欠佳，沒有大吃大喝；作風上，夫妻雖是不睦，但沒有包養二奶。應該說沒有功勞有苦勞，沒有苦勞有疲勞。組織上為什麼不考慮我呢？連夜找了當代表的親友、同學，“順便”帶給每人一條高檔香煙，要求他們在我事先擬好的候選人提名表上簽名，並得到了20多人的承諾。選舉那天，一唱票，我差點沒暈過去，我共計得了兩票。出會場後，這20多名親友、同學，在單獨場合，都說投了我一票。最使我險些暈過去的是，傳說紀委將對我送煙的事件進行調查。
一夢驚醒，台上領導開始講第三個問題。回想夢境，不禁樂而開笑：20多人是怎樣劃圓1個“Ｏ”的呢？我在自己名字後麵也劃了1個“Ｏ”啊。不及多想，又沉沉入了夢鄉。
——官至副縣長，怎麼也得再“進一步”。一夜，到上級書記家，指著一口袋說：“這點土特產，是從家中順便給您帶來的。”這已是第三次給他“順便”了。你道那土特產是什麼，四人頭鈔，100張一疊，已帶來30多疊。 你道我是傻瓜做虧本生意？保本生意也沒有人願意做！我要用共產黨的錢，買共產黨的權；再用共產黨的權，賺更多的錢。但不久，那書記調去外地任職。我是喊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啊。要知道，那錢三分之一是人家送的，三分之一是公款，還有三分之一卻是我貸的啊。一氣之下，找到那書記，說那錢（已不是土特產）是我借給他的，現在要還。隻聽那書記說：“我會借錢？你能說出什麼時間什麼地點？為什麼借錢借多少？證明人是誰證據又何在？開玩笑！”我無奈。不幾天，那書記被“雙規”，還沒進牢房，就交待了我送“土特產”的事。我聽到這消息，不覺大哭起來。
朋友拐我，為何哭了？一夢醒來，不禁樂而開笑：送錢時，怎麼就忘了錄音錄相呢？朦朧中又沉沉睡去。
——時來運轉，當上了開發區宣傳部副部長，有人說我走的是歪門邪道。誰說的，查出來，是幹部，我讓他下基層鍛煉；是工人，我立即宣布他下崗；或者兩種方法都不用，讓他留在我身邊受個夠。大家想想，我的檔案在組織部門是存著的，工作是經過勞動部門認可的，任職是經過常委研究的。今晚在書記家被捉，我隻不過是關心領導，他老婆出差了，來陪陪。唉，我也預感到，我的幸福已經結束了，連做三陪女時的自由都沒有了。想起那些曾經幫過我的書記、部長、局長，啊──呸！。
台上領導高音討得的稀稀落落掌聲把我吵醒，領導的講話完畢，吃飯時間已到。想到三陪女當上副部長，不禁樂而開笑。
下午繼續開會，聽一位大腹便便的一把手作反腐倡廉經驗介紹，題目是《反腐倡廉必須從一把手抓起》。聽著聽著，我又進入了夢鄉。
——真煩，那女人又催促快與她結婚，說孩子大了，沒有爸爸不行。能行麼，離婚，別人會說我喜新厭舊，不但官道終結，恐怕連書記這位置也保不住。再說，與年齡懸殊一倍的人結婚，別人也笑話。這女人也真是，我雖與他同居數年，可也算對得起她，幫她造檔案，進了保險公司；我調到外地，又將她調到了外地。還要怎麼？簡直是得一尺進一丈！如果這樣都要結婚，我不知要犯多少重婚罪。她再三追問，我一再表態不行。她突然舉起一瓶硫酸，向我臉上潑來……我被開除公職。我口說“無官一身輕啊”，心裏卻酸楚。先前那些老遠滿臉堆笑套近乎的人，而今對我視而不見，已不麻煩我與之打招呼了。
一夢醒來，台上領導已講完第五點體會。想想“無官一身輕”，不禁樂而開笑。
——剛轉完到期的100多張存單，本利才上1000萬元。可恨那竊賊，偷去床下廢紙中的50萬元，偷就偷吧，怎麼要將那些掛失的存單寄給反貪局，使我夫妻倆在牢裏反悔：收那麼多錢幹什麼呢？讀大學的獨生女需要麼？在銀行工作的妻子需要麼？身居海關關長的我需要麼？想到別人送來分毫未用的人民幣，想到車接人送的往日，想到鐵窗冰冷的歲月，想到可能扣響的槍聲，真是……我聲淚俱下地對審案的人懺悔：先前我也不貪呀，後來發現，收不收禮辦事的感覺就是不一樣，收錢與收物辦事的感覺更是不同。我的心漸漸麻木了，可神經卻不麻木——白天怕人偷，夜晚怕人搶，最可怕的……我又向審案的人求情：隻要你們放我出去，我會好好做人。我會畫畫也會書法，我給大家免費畫免費寫；要不給我幾畝田，我去種地，我懂農業技術；再不給我掃把鐵鏟，我去做環衛工人也行．．．．．．可他們什麼都不答應。也是，想想人家副省級的胡長清、副國級的成克傑，他們都難活命，何況我這區區縣處級。早知今日，悔不當初！我不覺嚶嚶而哭。
朋友將我拐醒。想起夢中夫婦，懂得了什麼叫自由，悟出了什麼叫人生，不禁樂而開笑。
台上領導還剩兩點體會。我的眼睛仍然睜不開。
一陣雷鳴般的掌聲，再次將我吵醒，睡意全消。看到剛才作報告那領導，從台上戴著手銬跟著兩個穿製服的人下台，在人們旋轉的目光護送下，走出會場，鑽進警車。看著目瞪口呆的我，朋友說：“你真能，一睡就是兩個多小時。剛才那領導收了包工頭40萬，修了座‘豆腐渣’橋，死了40人。”
40萬──40人──每條命值1萬？那其中有我的親弟弟呀，想著想著淚流滿麵。
隻聽主持人宣布：“今天會議發言到此結束，以後5天的議程，是去公園、溶洞、寺廟參觀。費用開成資料費、考察費，回去報銷。”
聽完宣布，不禁又樂而開笑。
2003·1 香樹園
《對網吧老板的請求》
網吧老板，我與你促膝談心時，吳奈肯定又在你這裏消費，隻是我看不見他罷了。吳奈是誰？你裝傻了不是？你認識的，他的網名多數時候叫少年，有時也稱兒童。
網吧老板，我對吳奈已無計可施了。吳奈課餘時間很少在家，原以為老師布置的作業太多，中午經常要在教室趕作業；原以為每天放學都要打掃衛生，集體活動時間也安排在下午；原以為每天晚自習後都要補課，星期六星期天也都如此；原以為老師同學家辦酒席都要通知他們去送禮，還要去通宵達旦地玩；原以為這種上學期也有的現象，新學年越來越頻繁屬於正常……原以為這些原以為的原因，致使他睡不好吃不香，整個人瘦成了一根豆芽菜。唯一滿意的，是他天天都去上學。直到開學兩個多月後班主任打來電話，才知道了真相。他問吳奈的感冒好了沒有，說吳奈早上在教室睡覺，下午和晚上都請了病假……
聽了老師的話，我目瞪口呆了。根據老師的分析，我立即進行明察暗訪，原來從未生病的吳奈，也從未參加補課什麼的，所有課餘時間都是給你送錢來了。
我從網吧將他找回去幾次，憶苦思甜說他生在福中不知福他不聽；後來從網吧將他擰回家數回，理論聯係實惠講了幾通他不理；再後來從網吧將他抓回家，或罵或打或罰跪十餘次仍不見效；再再後來我不找他了，引入市場機製割斷他早餐以外的經濟來源，結果他不吃早餐也要跑來你這裏。時間一長，他不但煉就了一副寧死不屈的英雄形象，還在你的訓導和配合下深得孫子兵法之精髓，想在網吧見他一麵，就如我鄉下的父親見鎮長一樣難了。也曾試圖在網上謊稱自己是16歲的女孩與他聊天，我問他李白是誰，他說我老氣橫秋，不想談鄰居李大伯的事，並在屏幕上打出一串“88”後下線；後來再試探，他說我們聊聊周傑倫吧，我又傻了眼……現在，我不得不退而求其次——將他挽留在網吧，使其沒有觸犯其他法律的機會。為此，特向你提出如下請求：
上級未來檢查時，請不要懸掛“未成年人不得入內”的牌子，以免增加吳奈的心理負擔；他還不能辦理身份證，登記時請隻登記成年人，萬一不小心將他登記並錄進了微機，一定要及時修改或刪除。
注意防火，購置消防設施，開辟出口通道，以免發生火災時吳奈沒有逃生之處，資金不夠可由我們集資。不要為了防止我們尋找吳奈而安裝封閉門窗柵欄，也不要在營業期間關閉安全出口。
為了吳奈的身體健康，請不要將他的早餐錢掏進你的腰包；他不回家吃飯身上又無錢時，請你打電話到快餐店訂餐，再按零售價賒給他。為了吳奈的安全，如果你隻營業到淩晨三四點鍾，請安排好他的住宿，費用按旅社的標準計付；如果他半夜悄悄起床跑來你這裏，請及時開門；吳奈上網超時交不出錢時，請不要毆打他，更不要將他打死。費用我每月按時與你結算一次，隻請你及時結賬，以免太多時一次付不清，從而影響我的聲譽。
吳奈玩遊戲時，請你提醒他，那是遊戲，不要以為人是可以刀槍不入的，車開翻了可以重頭再來。網上聊天時，請你安裝攝像頭，以免對方稱是女性，其實是老頭，對方稱二八佳人，其實是八二老太。如果某一天他在網上與人家約定私奔，請你提醒他，一定要留足回程的路費。還請你讓他相信上網能開發智力，隻要上到爐火純青的地步，一定能考上重點大學的網吧係上網專業，其就業前景十分廣闊。這樣，將來就能為你的兒孫提供同樣的服務了。
請你不要相信《互聯網上網服務營業場所管理條例》不能營業到深夜十二點以後的規定，從目前來看，通訊部門不具備8時開通24時關閉的技術，有關部門也沒有技術或辦法監控，所以，23點到次日淩晨7時的包夜價，你一定要給吳奈優惠。我知道，你不能開發票的支出太多，不晝夜經營難以收回隱性投資和賺取暴利。
為了不影響吳奈晝夜娛樂和你源源不斷地進銀子。請你采取以下措施：家長一旦前來尋找小孩，就將其轉移到另外一個房間；不間斷訂閱當地報刊，觀看當地電視新聞，上麵不時刊播有將在什麼時間進行網吧整頓的消息；請關鍵人物給新聞單位打招呼，不能刊播影響領導整頓網吧政績的負麵報道；聯絡其他網吧業主，互通情報，一旦上級突擊檢查，立即通知其他同業人員防備，前麵業主被罰金額，由全部業主平攤。最好的辦法，還是派蒲誌高等同誌到檢查部門臥底，提高活動經費，充分發揮他們的內線作用，不要怕對方稱為叛徒內奸。所有業主不得暴露他們的身份，不然對方的上級可能要以玩忽職守、徇私舞弊、濫用職權、失職瀆職、收受賄賂等罪名處罰他們，輕則行政處分，重則移交司法機關。這樣不但影響人家的聲譽，其他同誌就不敢收受報酬而要嚴格執法了，每次成千上萬的罰款會給你們造成很大的損失。更嚴重的是，你將被迫依法經營，不但暴利要減少，吳奈放學後也隻好回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