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虎胡同好春軒內一片狼籍,象是被人洗劫過一般。
單征南與吳楨一見此景就知道吳應熊已出事了。兩人急急忙忙地把諾大的一個額駙府全找了一遍,卻連一個人影都沒有。單征南道:“吳額駙出事了,我們必須馬上離開這裏。”吳楨一臉失望地點頭,兩人速速離開石虎胡同,在一家名叫“悅來”的客棧住下。這家客棧距石虎胡同不遠,又在宣武門內的不遠處,生間盛隆,正是獲得吳應熊及皇宮消息的好地方。
吳楨自從吳額府出來一直憂鬱不語。單征南擔心吳楨會因失望而做出過急之事來,建議道:“這裏人多口雜,於我們獲得相關信息很方便,但額駙府被抄,我們這一去不知是否被人懷疑?為了照應我們就住一間房算了。”吳楨聽了竟滿臉通紅、連忙搖頭,說:“不行!”單征南不解,道:“這裏不比一路來的客棧,隨時都可能有危險,因為……”吳楨道:“我明白,可是……”“可是什麼,是不是你認為自己是……嫌棄我一個山村野夫會……”吳楨聽得是又驚又氣,一把摘下頭上的瓜皮帽來,委屈道:“你別冤枉人好不好,人家是個女的。”單征南看得目蹬口呆,即又笑道:“對不起,我……”吳楨見他一臉憨相忍不住轉憂為笑,道:“我知道你是怕我一氣之下會做出過急的事來,一路來你處處關照我,我很感謝!”單征南憨笑道:“難怪你一路堅持要住單間,你還真會騙人的。”吳楨道:“隻是你為人忠厚,襟懷坦白才沒有看出我是女扮男妝而已。其實,稍有點心機的人都瞞不過,僅管我戴著瓜皮帽,但兩鬃的頭發總看得見,你們男人剃的陰陽頭不是將兩鬃都剃了?”單征南越聽就越覺自己荒唐了,他就明白妹妹露禪負氣離開五華山的原因了,妹妹一定是懷疑自己看出吳楨是女子而……吳楨見他不語,便道:“好了,好了,我現在什麼都告訴你了,不再認為我騙了你吧?”單征南隻是憨笑,他誠實的心中實在不知如何應付“突變”女人的吳楨,因此不知如何回答,吳楨知他心思,不竟臉含羞色,隻好沉默不語了。卻聽隔壁的房間裏有人竊竊私語,這自然逃不過單征南倆人的耳朵,他們斷斷續續聽到朱三太子的名字,兩人大喜,吳三桂反清複明是為扶朱三太了即位,這朱三太子即在京城自然會有吳應熊的消息。但隔壁的兩人不知是敵是友,單征南正欲過去抓他們來問過明白,卻聽見開門聲、知道他們外出了,忙與吳楨悄悄跟了過去。
穿過長長的幾條街道,那倆人在西直門旁邊橫過一條大街便拐進了一條胡同內的一座大院裏,單征南與吳楨走近一看才知是潞河驛。邊裏沒有宣武門一帶的熱鬧,四下裏竟無一人,兩人便縱身上了屋頂,卻見這外顯冷清的四合院裏竟聚滿了人,一個三十多歲的漢子正站在院中間指手劃腳地說著話,“諸位都是鍾三郎教的堂主、將軍、都統、提督及謀臣,都是複明的中堅,現在吳三桂已舉旗反清,形勢於我鍾三郎教很有利啊。”原來是鍾三郎教在此聚會,圍在他四周的人聽了便咬頭接耳起來了,有人道:“揚少主,我們早就等這一天了,我們該行動了吧。”那被圍在中間的漢子有些激昂地點著頭:“今天請諸位來就是這個目的,具體事由軍師李柱給大家作安排。”他身邊一位留著小胡須的高瘦漢子就慢條斯理地咳了一聲道:“首先,我現在公開揚少主的身份,他就是奉先帝崇禎血胤三太子朱慈烔,甲申事變後為防不測才改姓揚。”群人立即伏身下拜、高呼萬歲。朱三太子一臉興奮,雙手一揮道:“大家平身,起來吧。”李柱等大家起身後才繼續道:“滿族以北方蠻夷奪得華廈,號國為清,屬水;我們大明乃炎炎日月,屬火,火屬紅色,所以我們以係紅頭巾為標誌,以火為信號,這叫以火克水,為接應江南兩廣各路義軍,我們將在京城內的大內,宣武等地同時起兵。大內十三衙門裏五十七名大明留下的太監都是我們的人了,到時我在這裏一燃起大火,大內太監會舉火起事,我們各路義軍便立即從九門殺進去,裏應外合,讓康熙也跑到煤山吊脖子去。”
眾人一時哄堂大笑,卻聽得一人說道:“大家不要太樂觀了!”隻見一個胖胖的矮個子踱著方步從容進來,身後跟著兩個少年,楊起隆笑著迎了上去,喊道:“大世子,來得好,來得好!”單征南與吳楨一聽便不禁心中大喜,單征南悄然道:“看來大世子與吳世潘、吳世瓊都安恙無事的。”吳楨點頭,卻用手指壓唇示意他別說話,卻聽吳應熊冷笑道:“形勢可能並非我們想象的那麼樂觀,我那好春軒昨日已讓康熙派人給毀了,幸好當時我與兒子一起去了一位朋友家……”眾人一時大驚失色。楊起隆驚惶道:“這麼說,康熙已先動手了?”吳應熊點頭:“我也是近日才知道,家父起事時扣押了前去撤藩的折爾肯與黨務禮,封鎖了雲貴道,但黨務禮不知怎麼竟逃了回來,且正是康熙在外私訪回來的時候。這就是天意吧,我派去刺殺康熙的幾位抱犢崗壯士竟讓人全殺死在清風店,康老三清風店遇刺正是氣頭之上,見黨務禮一臉狼狽相回來哭訴,便下令將我家給抄了。”楊起隆道:“大世子也是吉人天相,不知你們這昨日住在哪裏?”吳應熊道:“諾大一個京城,我找個住的地方到不難。難的是康老三如今已有準備,京師已戒備森嚴,且已發兵攻打福建、雲貴義軍,而我們在京力量實在不足,康熙身邊又是魏東亭、狼譚那些一等一的大內高手護著,大內那些太監怕是難以得手。”楊起隆越聽臉色越發陰沉,問李柱:“那,我們怎麼辦?”李柱道:“形勢的變化,實在是於我們不利,但事在人為,如今十三堂主與世子都在,大家獻策研討一下。”這下就熱鬧了,七嘴八舌、大放劂詞,各抒己見、整個四合院內於是吵吵嚷嚷、震耳欲聾,急得朱三太子一個勁大叫:“靜下,靜下,一個一個提議。”
院內一片嘈雜,潞河驛外更是大亂了,大鼓擂得山響,號角聲此彼起伏,急促的馬蹄聲中還夾著婦女孩子驚恐慌尖叫哭喊聲,整個京城突陷入了極其恐怖和混亂之中,康熙先下手了。單征南與吳楨在屋頂之上,又靜心於潞河驛內這亂哄哄的後院,故院前的變故全然不知,等到大門前的喑哨發覺報警、清兵已圍了潞河驛,勢如猛虎般撲了進來,院內大亂,所有的人麵對這突入其來的砍殺隻有逃的意識,全沒了反抗力。單征南與吳楨見勢不妙,慌忙跳入院中,直撲吳應熊父子與朱三太子,去救他們,但吳應熊與朱三太子卻一下子就消失在慌亂逃竄的人潮中。清兵象殺人的魔鬼一樣見人就殺,殺聲、哭聲、慘叫聲震耳欲聾。單征南與吳楨一跳下屋頂就讓清兵堵上廝殺,幸好都是些平凡的官兵,兩人便可一邊禦敵,一邊找人,他們聽到小孩的哭聲,知道是吳世潘或吳世瓊,兩人連忙殺退敵人,縱身撲向傳來哭聲的地方。卻是吳世潘被一具鍾三郎教徒的屍體壓在身下,吳楨一腳踢開屍體,拉起吳世潘,問道:“你爹和弟弟呢?”吳世潘搖頭說不知道,單征南道:“別問了,你先救他走。”吳楨道:“這裏鍾三郎教的人活著的人已不多,也不見了吳應熊他們,我們先離開這裏再說。”
“哼,想逃,上!”一軍官大叫,正殺紅了眼的眾清勇立即揮著血淋淋的刀劍圍住了單征南三人,吳楨大喝一聲:“找死,左手一揮竟是如雨般暗器射向四周,一片慘叫聲疊起,一群清兵倒下,其餘的官兵嚇得慌忙後退。單征南趁勢抱住吳世潘縱身躍上房頂,吳楨緊隨而上,飛簷走壁回到客棧。
吳世璠早已嚇得昏劂,單征南隻好將他放到床上。吳楨道:“吳應熊已下落不明,先點了世璠的睡穴讓他睡下,咱們重去潞河驛一帶去打聽一下再說。”單征南覺得隻有如此,便點子世璠睡穴,放下蚊賬,同吳楨施展輕功越上房頂。
此時天色已晚,夜幕開始降臨,潞河驛內的官兵已打著燈籠在搬運屍體,單征南正欲下去擒一位官兵來打聽是否有吳應熊和朱三太子的消息。突見前麵街巷四點燭光向這邊湧來,卻是一群官兵。單征南與吳楨忙隱伏屋頂。突地:“啵”的一聲,一條黑影從空而降落在那群人的丈餘之前,走在前麵的一人杖燈一照,喝道:“什麼人?”說話間,已是一遍刀劍出鞘之聲。
擋在前麵的黑影嘿嘿而笑。護在最前麵的那個官兵就在“人”字出口之時身軀暴長,長劍的鋒芒映著燭光在空中驟成一道流星般長虹嗖嗖咻咻地破空聲響帶著嫋嫋吐吒餘音直卷向黑影。
黑影笑聲未絕,而整個身影卻原動擰身手臂向後一顫,一掌憑空而發,“啵”的一聲碎響,那軍官輕哼一聲,如鵬的身軀落於黑影前麵,其他的官兵正欲撲上,那位腳剛立地的軍官卻驚喜喊道:“原來是老前輩?冒犯了!”
黑影笑道:“魏軍門真不愧為善樸營大總領,身手不凡啊!”
單征南與吳楨一聽大驚,這老者的聲音聽起來好耳熟,但卻想不出是誰來!
魏軍門依然驚凝:“老前輩何以在此?”
黑影哈哈一笑:“找你啊!老夫去你的虎坊橋,史侄媳說你尚在養心殿守著聖上,便隻好出來走走!”
吳楨悄然拉了單征南一把,附著他的耳際悄聲說道:“是魏東亭,康熙身邊的一等侍衛,漢人,武功不錯!”
魏東亭低歎一聲:“朝廷出了兩件不幸之事!孝誠仁皇後難產而崩!宮中發喪,聖上已派人請來了玉林禪師準備明天到萬歲山壽星殿舉行了火浴。”
“玉林禪師?”那老者問道:“可是曾為大行皇帝及其愛妃董鄂妃進行火浴的玉林琇?”
魏東亭應道:“正是,前輩認識他?”
“老夫與他曾有一麵之緣,那時正是順治帝的愛妃董小宛因疾而崩。大行皇帝失去皇帝失去寵妃,精神陷入崩潰境地,雖然他特破貴妃死後不得加諡號之清規追加封諡董鄂妃為孝獻皇後,又為使她在另一個世界得到足夠待奉,並讓三十多名太監與女宮為她殉死,但仍消除不了他的哀痛,以至於萬念俱灰,不能自拔。順治帝本是好佛之人,曾幾次讓玉林禪師入禁中講法,且由玉林以“龍池祖法派”的行輩為其取名“行癡”,為解脫失妃之苦,順治帝便整日學沉迷於佛法,並讓玉林的弟子茆溪森為其淨發披緇。玉林琇知道後,擔心茆溪森的魯莽之舉或將招致滿門大難,因為他知道大行皇帝是因失愛妃而致、塵心未斷,便從浙江湖州報恩寺趕回京師,正好我們在京相遇。聽說那次玉林一怒;差點燒死了茆溪森,最後以順治帝答應留發而告終!”
“哦!”魏東亭聽後輕歎一聲:“如今聖上與孝誠仁皇後也是伉儷情深,莫非聖上之舉與先帝一樣?”
“這就未必!”老者說道:“實行火浴乃是滿州葬俗,至於請誰來舉行火浴茶毗還不一樣!玉林禪師德高望重,道風嚴峻,聖上自當請他了。東亭,你說朝中出了兩件不幸之事,還有呢?”
“黨務禮,薩穆哈昨日從雲南帶回消息,吳三桂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