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戒備森嚴,到處都貼有懸賞通緝吳世璠的告示和影圖。
單征南與吳楨、吳世璠三人都化了妝,吳世璠披著頭假發扮成位小丫頭,吳楨恢複了千金小姐的模樣,單征南則扮成家仆兼馬車夫,三人駕著一輛華麗的馬車才得以混出北京城來。
過滹沱河從石家莊向南,淌過漳河入豫境,沿大路和往南,如今已是黃河渡口——柳園口,時下是康熙十三年春節的第四天,人們正家家團圓過新年,渡口無人,幾隻渡船冷冷地泊在渡口。單征南對著渡船叫了幾聲“船家”卻不見人應。吳楨道:“下了馬車,望著黃河,說既有船就有人,想是天色尚早,船夫尚未醒來吧!”
“我去看看!”單征南從能上能下車座上跳下來,直徑往渡口零亂拴在河邊區石上的船隊走去,邊走邊問:“船上有人嗎?”
吳世璠興奮地從馬車內窗伸出頭來,順著單征南前行的方向,他望著浩瀚的黃河滾滾泥水,有些疑惑地問是站在馬車旁的吳楨:“姑姑,這是什麼地方,水怎麼是黃泥水?”
“黃河,”吳楨凝望著茫茫的一片濁水,說道:“這就是黃河,中國人喜歡說‘不到黃河心不甘’,真不知創造這句名言者是何心境?”
“到了黃河,吳小姐該甘心了吧!”身後一聲冷笑。突然,冰涼之極。
單征南、吳楨幾人同時吃驚回過頭來。
那片冰涼的話正是出自一個白須蓬發的青衣玄褲,背插長劍,氣宇昂然的老人。
“血魂!”單征南呼叫:“又是你!”
“哼!”吳楨氣呼呼罵道:“這老匹夫幽靈似地總跟著我們,該死!”
“不錯!”血魂揚先成點頭笑道:“這隻能說是咱們有緣!”
沒有誰回答他。單征南悠悠地歎了口氣。他們能躲避官兵,卻無法躲過這個流月山莊的一代江湖嫋雄。
“不是嗎?”血魂依然站在那裏,依然望著他們在笑,吳楨喝道:“你要幹什麼?”
“康熙想見他的皇侄,老夫想帶他回去。”
“休想!”吳楨喝道,劍已在手。
“我豈不想,要不是為了吳世璠,潞河驛與萬歲山上,老夫豈會放你們一條生路?從京師跟蹤而來,千裏迢迢,風餐露宿,老夫是圖了什麼?”血魂語氣柔和,但情神卻是剛強他望了望單征南:“公子意下如何?”
“憑什麼?”單征南冷冷地問道。
“就憑他是康熙的侄啊!”血魂笑道:“這年月兵荒馬亂的,又是年關,他不與家人團圓,卻讓你慣不了到處亂跑,怎行呢?”
吳世璠聽是康熙派人來捉他,早縮身入了車內,渾身顫抖。
吳楨氣上心頭,反手便將藏在車內的長劍抽出鞘來,怒視著血魂,血魂卻不緊不鬆地笑道:“要打架麼?就憑你們那幾招功夫,老夫早就領教了,別孩子氣,留下吳世璠,你們好好回去玩炮竹,與父母過年去吧!”
“狂妄老賊,你凶什麼?你保得了康熙,看是否保行住你自己?”吳楨一聲輕呼,已是仗劍撲上,一招衡山十八式直逼向血魂。
血魂身形不動,冷笑聲中,手伏掌發風動,衣袖一揮,一道掌風竟輕輕化了那道淩厲的十八式:“吳小姐雌身雄心,才真乃狂妄之徒。”
血魂揚先成成名流月山莊,幾十年的江湖梟雄,單征南在五華山見他們與“中原八俠”中的了塵相鬥,了塵武功尚居八俠之首,自是了得,而那次他與吳楨、了塵加上吳王府的官兵竟無法阻他得住,潞河驛,萬歲山上自己兩次與他相鬥竟成平手,初時還以為是自己用普照大師所授的三皇炮擂之結果;血魂的兩次放他們逃出,原是在放線勾魚,自己竟成了他長線上的魚了。江湖詭計,他覺得自己又一次讓人給耍了,恨恨的,他抽出了藏在衫內的長劍。
吳楨避過血魂的掌風,罵道:“你的夢休想得圓,老賊!”說話間,長劍一指,一招“仙人指路”狠極神速直刺血魂的咽喉。血魂話才咽住,縮頭號回身一翻,避過這淩厲的一劍,人在空中已是幾個翻空,正已落於丈外,叫道:“我隻要吳世璠回去吃團圓飯,你們卻要老夫的命嗎?那好吧,休怪老夫不講情了。”他的右手一翻,背上倒插的長劍在手中:“老夫成名於掌,以掌對付你們,不算公平,你們都是用劍的,咱們就比比劍吧!
“你狂什麼?再狂也不過是個戴著綠帽子的老匹夫。”吳楨罵道:“有本事幫別人爭天下,何不去向別人爭回自己的老婆?”
血魂的蒼老的麵上一下變成灰色;那被剃過的額頭上的青筋實地暴起;那得意的情神一下消失了,他突地變得頹喪。吳楨看出他渾身在顫抖,隻聽血魂悲嗆地叫了一聲:“你——?”
血魂的心一下被吳楨無情的話去得粉碎了。一個男人何以為稱大丈夫啊!那就是他有家有室,女以夫為家,丈夫是妻子的保護人,妻子的依賴者,而他血魂泥?以何為家?妻子卻依賴別人去了,這是他一生奇大的恥辱,正真因為這種恥辱,他隱居關外二十多年;正因這種恥辱,二十餘的苦楚又使他重出江湖。
單征南明白血魂被吳楨的話擊敗了,樹怕剝皮,人怕揭短,說真話,在父親單雲泉講述流月山莊時,他是同情揚先成的,怨恨,鄙夷肖西樵與李汝貞。誰能想到,初出江湖,就遇上了流月山莊的三星,但事突又顛倒了,揚先成處處與自己為敵,而肖西樵與李汝貞對自己又是十分愛撫。
血魂突地仰天長笑:“我會千萬萬剮他們的,我要他們的血來洗我一生的奇恥大辱。”
吳楨見自己一語擊碎了血魂的銳氣,更是得意,她冷笑道:“自己守不住老婆,怪別人作甚麼?”
“你?”血魂長笑聲嘎然而止,怒目圓睜橫劍在胸;“黃毛丫頭,你懂得什麼?”
“我是不懂,但我懂得一個男人不能保護好自己的女人,他就不配作大丈夫男子漢!”
“女人?女人是什麼?”血魂狂叫道,牙齒咬得錚錚作響:“人心隔腹,天下最毒婦人心,想你這黃毛丫頭,強作男人混世將來必害天下男人。
吳楨聽他罵自己,得意的神情一收,怒上心頭,橫劍在胸,就要出擊。突然,她止住了。
單征南也是同時一驚,他們已看清了一個事實,這是於他們毫無好處的事突。血魂的身後已多了不少人,個個盡是持刀握劍,成一半圓圈地圍住了他們。
人群中竟有湘江之舟未死的兩個湘西折水三殃六害幸存者,還有不少身材高大,健壯如犛牛的大漢,在這嚴寒的春季之晨,他們竟會部赤裹著上身。單征南從沒見過他們,但從他們的膚色身材難斷出,他們絕非南國漢人,不錯,他們是來自關外的“紅胡子”幫的人,也就是塞北一帶打劫掠物地響馬賊。站在最後一圈則是幾十名隨來的官後,他們是善撲營裏的人,魏東亭的手下親兵。
湘西白水三殃六害殘存的兩個人,一見單征南便神情大變。單征南知他們倆還記得湘江客身之事,不由得笑著譏諷道:“三殃六害殘餘的一殃一害,原來是你們!怎麼做起韃子的走狗來了?”
一殃一害麵色一紅一沉,其中一人說道:“原來是壯士?幸會!幸會!想壯士有恩於我,我等不是無義之輩?壯士如留下吳世璠,我們饒你,就算是我們知恩報恩了!”
單征南罵道:“三殃六害能幹什麼德事麼?好夢可不是仗人多就想得圓的!”
那一殃依然笑道:“身為國士,不作良民卻蒙不義之心,罪就該斬!”
吳楨聽單征南稱他們“三殃六害”,又見他們如此說話,便冷笑道:“真是可笑,即稱‘殃’戴‘害’,自然不是好東西,也配來說什麼‘良民’兩字麼?”
一殃笑道:“我們隻是殃民害民,你們卻欲殃國,才是大賊哩!”
單征南聽了,不由長笑一聲:“想你也是漢人,何以出此言語,還是回去把你祖先的姓都改了過來吧!可別在祖先的姓後加個並不好聽的‘佳’字啊!”
清朝製度,凡漢人入滿州籍就在姓氏後加個‘佳’字,加上佳字就是滿州人,這才是真正的忘了祖先的人。一殃一聽,氣得手中的鋼刀一晃,吆道:“給你活路,你自己不走,休怪我們知恩不報!”
“這位仁兄,你與他囉嗦什麼?你可知那穿著旗裝的女子是誰麼?”血魂說罷,冷笑一聲。
“她會是誰?一個亂國大賊而已!”
“他是亂國大賊吳三桂之妹哩!”
“唔,原來是個公主啊!”一殃聽後大笑著對一害說道:“老兄,咱們良家婦女都玩過,就是沒有玩過大官府裏的千金小姐,等下可要手下留情,這小妞長得不錯,留著做老婆吧!
那一害聽了大笑道:“這得看老兄的福氣了!”
吳楨見他辱汙自己,心中大怒,仗劍飛身,直撲向一殃一害。
那殃一害仍在狂笑,見劍刺來,慌忙閃身避開,一刀一劍砍刺過來,單征南見吳楨已入鬥圈,長劍一舉,正欲撲上,突聽一聲狂笑破空而來:“好熱鬧,好熱鬧,諸位真是好興之極,這麼早就來這裏湊熱鬧了。”隻聽聲音,卻不見人。吳楨與一殃一害鬥在一起,一聽這尖銳的聲音,三人驚得各自收刀撤劍,退避丈餘。吳楨仗劍向後一閃,已在單征南身前。
“怎麼散了?讓老夫開開眼界如何?”聲音來自船上,單征南一聽便到吸了口涼聲,自已先前查過,船上無人,那麼這個老頭號幾時進了船艙的呢?聽他嘻戲口音,分明不等閑的船老大,但人卻依然沒有出來。
血魂麵色卻是大變,他仗劍在手,冷笑道:“我道是誰?原來是‘竹葉手’肖西樵!你這老龜頭,還未死嗎?這不快滾出來?”
“我死了,誰替你照看你老婆呢?”船倉中走出一個老人。單征南一看正是肖西樵,隻見他肩背長劍,一身輕裝,沒有剃過的頭上,一頭黑白相雜的頭發係著一條藍色方巾,全然一身亡明裝束,與他流月山莊相別雖隻兩月,但單征南覺得他已蒼老了許多。
血魂揚先成吐了一口唾液到地,用腳使勁踏了一下;“虧你說得出口,你這武林敗類,還有臉來見我麼?”
“我並不想見你,我好好地船倉中睡覺,是你叫我出來的啊!揚兄,二十多年不見,你怎麼剃了大清的陰陽頭了?嫂夫人好生想你,要是看到你這陰陽頭,她不氣死才怪哩!”
“你們這對男盜女娼的東西,早就該死,何至今日!肖西樵,二十多年來,我時時刻刻都不忘要把你們挫骨,方才解恨,如今既見了你,我那騷貨自是難逃了!”
單征南想到自己曾在流月山莊之夜遇到血魂,原來他是要報複肖西樵與李汝貞。而李汝貞與肖西樵兩人又設陷井、住石洞、重關石門卻也是防他而來,曾聞父親單雲泉所說,這時生死相依的義兄義弟,竟為了一個女人火燒流月山莊,他們結下的恩仇竟是如此深!
肖西樵蒼然淒涼一笑:“血魂,你我愧為兄弟一場,卻為你小人之心所害,為兄勸你幾句,你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猜凝妻子,毀了流月山莊。”
血魂長歎一聲,吼道:“這就是你奪人之妻的理由?肖西樵,想當初我待你不薄,人心隔腹,算我瞎了眼!”
那些彪形大漢卻不知肖西樵與血魂在罵什麼,便有一人回頭問身後的官兵,一個官兵便用滿州話給說了。那些紅胡子本是強盜出身,個個凶銀性毒,一聽原因,知道肖西樵是敵非友,便勃然大怒,氣吼如如牛,揮動兵器便撲向肖西樵。
單征南與吳楨兩人一見戰幕拉開,便揮劍加入戰圈。依然是以少戰多,這是最不利的戰況。江湖上的臭規矩多如牛毛,但一戰鬥起來,又有幾人去依那規矩?單征南與吳楨剛入戰圈,那些紅胡子與一殃一害及幾十名肖兵全撲了過來。
肖西樵接上了情敵血魂,兩人自是你知我心,我明你意,掌來拳去、盡是流月山莊本門之精華絕技,加上兩人年歲相當,功力相當,一攻一守,難見分曉。
吳楨一衝上去又被一殃一害與幾名官兵圈住,那些兵勇到算不了什麼;而那一殃一害雖不算武林高手,但在湘西一帶多少還有點名聲,自然不是虛得來的。吳楨一人獨戰兩個武林道上的人物,還要對抗那些兵勇,自然是馬虎不得。她隻一出身手便是衡山劍派的精華,劍走如龍,青光閃閃,破空習習有聲,幾招過後,以是幾聲慘叫,幾個兵勇或死或傷於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