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玉霞長著一雙大眼,像馬眼,低額,短發,枯黃的頭發總是亂蓬蓬的,身上的衣服都有些顯小,略微裹著,屁股上的兩塊補丁,像長了兩隻眼睛,走起路來一上一下的。她很不合群的樣子,平時也很少能融合到班上的女生裏來。女生們都不願意搭理她,和她走在一起總不太光彩。顧玉霞在家裏是老大,下麵還有兩個弟弟,父母在清管所工作,早出晚歸掃大街。顧玉霞過早地挑著家庭重擔,洗衣做飯,縫縫補補什麼都做,還從街道裏領回一些紗頭,每天晚上在燈下一縷縷拆著,掙著生活補貼。雖然生活很艱苦,但她有著自己的內心世界,她把生活看得很簡單,一切都是順其自然的,別人的白眼並不影響她什麼,相反,她整日裏是興興頭頭快快樂樂的。
她們的友情是這樣開頭的。
一個星期天,母親說副食品店今天開始賣黃花木耳了,早去早買到,晚去,恐怕就買不到了。母親叫劉玉芬去排隊買黃花木耳。劉玉芬拿了計劃供應配置給家裏每個人頭的號票,跑到副食品店,那裏已經排起隊來了。劉玉芬順著隊伍往後走,總也走不到尾。這黃花木耳確有號召力。
忽聽有人叫:劉玉芬。
回頭一看,見是顧玉霞,排在隊伍裏。她向劉玉芬笑著,招招手。
劉玉芬猶豫著,不曉得是進是退。
顧玉霞伸出手把劉玉芬拉了過去,讓劉玉芬排在自己前邊。
小姑娘插隊!後邊有一個男孩子叫道。
我幫她排的位子。顧玉霞把一個小板凳朝他們晃晃。後邊的,沒話說了。按不成文的規定,板凳、空籃子、甚至一塊磚頭,的確可以算作一個人的。
黃花木耳還沒到,至於什麼時候到,不知道。但有了位子,就有了保證。人們紛紛走動起來。有的走出隊伍,前後跑跑觀察觀察形勢;有的放下籃子,托前後人照看著,自己跑開幹別的了。顧玉霞比劉玉芬有更多的買菜曆史,有了經驗,知道帶個小板凳來。她讓劉玉芬坐,劉玉芬不肯,要顧玉霞自己坐。顧玉霞說:我坐在板凳上,你坐在我身上。劉玉芬被她硬拉在腿上坐下了,她的兩隻胳膊很親熱地抱著劉玉芬的腰。劉玉芬很不自然,她和顧玉霞還不熟悉呢,對這樣的親昵覺著有點難受。她一動不敢動,也不敢完全坐下來,用腳尖支著身子,一會兒就累了,可又不好意思站起來,因為那是很辜負顧玉霞的。
顧玉霞說:你經常買菜嗎?
劉玉芬說:有時要買的。
顧玉霞老氣橫秋地說:我經常買菜的。可買來買去就這麼幾種菜,也吃不出花樣來。
劉玉芬說:是的。
顧玉霞說:你們家早就用煤氣和自來水了嗎?
劉玉芬點點頭。
顧玉霞說:你以後插隊嗎?
劉玉芬搖搖頭,然後說:我哥哥他們都插隊的。
其實,插隊也並不可怕,好多人都去插隊的。顧玉霞很豁達,也很直爽。
是呀。劉玉芬很同意。
有一次,我到我弟弟學校去,看見他們那裏正在歡送畢業班去插隊。有個男生,臉這麼尖,兩隻眼睛賊溜溜的,還跳什麼“草原上的紅衛兵見到毛主席”。這麼樣一蹦一蹦地跳上台來,像隻猴子。顧玉霞學著。劉玉芬笑了起來,笑得很放肆,笑彎了腰。她喜歡顧玉霞了。她覺得和顧玉霞在一起很輕鬆。
還有一個演阿慶嫂的,腰裏圍了塊花布圍裙,就像經常來我們院子裏那個倒泔腳的農村大嫂……
劉玉芬又笑彎了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