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整個蘇州城都知道了梁家兩位小姐的相貌了,因為梁家扇坊的扇麵上,畫的不是“西施貂蟬”,而是梁家小姐。酒足飯飽後的人們,議論著扇麵附著的兩句詩,說什麼梁家小姐的容貌倒還可以,就是心野了,不想再被深閨困著了。有幾個痞子流氓還打著趣,說什麼帶那小姐回去做老婆……
謠言傳到了爹爹那裏,爹第一次大發雷霆,將我與千戶叫到書房,卻又說也不知如何說,罵也不知如何罵,隻將兩把扇子丟與了我們麵前,反反複複的說道:“這是怎麼回事?這是怎麼回事?……”
千戶撿起扇子,細細看了,兩道淩厲的目光向我投來,我扭頭不去看她。
最終,爹還是沒說出什麼來,隻命人將我們帶回房去。
從那日起,千戶日日以淚洗麵,一陣陣的嗚咽聲從隔壁廂房傳來,惹得我心煩。我本以為我會高興的,可是沒有,我又開始反反複複的想那天晚上所做的事,想自己是否做錯了?
那晚,我將作完的畫拿到了扇坊中已審核完的畫品中,我明白,那些扇坊的工人大多是不識字的,見了做好的畫隻會依樣畫葫蘆,那樣的話等爹娘發現,為時也已晚,挽回不了什麼了,那麼千戶與我大家閨秀的形象便會在世人的流言中湮滅。
那些凡人的流言蜚語,其實與我是無關的,我哪是什麼梁家二小姐,我隻是一個妖,一個道行百年的妖,這十幾年來,我隻是鳩占鵲巢。我恨梁千戶,所以我從她的出生就伴著她,與她為敵,跟她作對。
可現在,我如願了,千戶悲痛欲絕了,爹娘有時去勸解,卻也無用。那我還有什麼不滿足的呢?日升日落,我天天困於自己的疑問中,卻找不到答案。這時,千戶卻出事了!
千戶死了,上吊自殺,爹娘聞訊,匆匆趕到後院。我望著他們的這些舉動,突然覺得很可笑。娘一邊流淚一邊想將千戶的眼給合上,卻始終是徒勞。爹強忍著悲痛,邊勸慰著娘,便囑咐下人去準備後事。我沒說話,亦不悲傷,就靜立在一旁,像個多餘的影子。
娘悲傷過度,暈了過去,給送回了房,爹去處理事務,屋子裏就剩下了我與千戶。我走近她,看見千戶美麗的大眼盯著我,便伸手去撫,居然一下就合上了。我心裏一緊,去抓千戶的手,未想,她手裏居然有東西。我忙拿出來,是張紙條,便展開看了。
“爹、娘,女兒知道你們也為難。可女兒實在不想嫁與鄭家公子,思索再三,不願因女兒的不孝讓你們為難,才出此下策,望爹娘能夠原諒女兒。小女千戶”
手裏的字條掉落,我突然發現自己很可悲,我以為千戶的痛苦是源於我,原來不是,原來我“處心積慮”的一場敗壞她名聲的“陰謀”隻是一場屬於我自己的遊戲。我開始縱聲大笑,響亮恐怖的笑聲張揚開來,許久,我累了,停下笑,看見一雙目瞪口呆的眼睛。那眼中充滿了疑惑、不解,還有怨恨。是他,鍾茗。
我看見他臉上的淚痕,便譏諷的說道:“怎麼,舍不得她死了?”
“你真是個瘋子,你看看她,再看看你自己。你不就是她,她不就是你?”我的話激怒了鍾茗,他還來不及將送來的衣裳放下,就朝著我這個小姐發怒起來。
“你不就是她,她不就是你。”我喃喃的重複著鍾茗的這兩句話,入了神。
“羽兒,你怎麼了?”我被娘的叫聲驚醒,卻不知身在何處,猶如剛出夢境般。看到眼前的一切,驚異起來。鍾茗不知什麼時候,已拉住了千戶的手自盡了,殷紅的血流了一地。丫鬟小霜、小雨都垂首立著不敢言語。爹爹手中拿著我剛掉落於地的紙蹙著眉頭,半晌咬著牙說道:“家門不幸,出此不肖女啊!”
娘不再勸話,淚也不流了,隻拉著我的手,輕輕說著話,像是自言自語,像是把我當成了千戶,又像是本就對我說的。
“哎,傻孩子,不想嫁入鄭家就告訴娘啊!何苦呢?嘴裏說著不用告訴羽兒,你去嫁!可怎麼又偏偏這般想不開呢?哎,也真是不孝了,爹娘這般的疼愛,最終怎麼偷了個仆人,梁家的臉以後往哪擱啊!”
我呆呆的聽著,想起了那個晚上,千戶來我房間問我的那些話,原來她是為我而問的。我恨恨的看了躺在那的千戶一眼,想:誰讓你自作好人了,我不稀罕!梁千戶,你以為這樣我就會原諒你了嗎?你以為這樣我就不恨你了嗎?你錯了,無論你怎樣做,都彌補不了我百年的孤獨。
我累了,眼前一片漆黑,暈眩了過去,進入了一個冗長繁雜的夢魘:
鍾府的公子鍾井槐與他的丫鬟碧鸞偷偷相戀了,可被鍾老爺發覺,碧鸞知今生無望與井槐共度,便跳井自盡,井槐去了碧鸞的墳頭,依著回憶在自己的扇麵上畫下碧鸞的容貌,便將扇埋了,作為碧鸞唯一的陪葬。而井槐,回去後就患了病,許是受了風寒,許是沾了陰氣,沒幾日也便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