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醒了,滿頭是汗,但心裏忽然明朗起來,原來夢不是夢,隻是日子太久,我開始忘卻。
鍾井槐便是鍾茗,碧鸞便是千戶,曾經的王孫公子成了扇坊的工人,曾經的房中丫鬟成了富家千金,隻是,結局沒有變。而我,便是隨葬的那把折扇,便是映上了碧鸞模樣的折扇。就是他們之間的愛情,我被長埋於地下,不見天日,吸取了百年的陰晦之氣,幻化了形體,後因一些機緣巧合,我才得以離開那黑暗的地底,隨了碧鸞的轉世,開始複仇。我將碧鸞看成我的仇人,因為我因她才有了如此之久的囚禁。
可一個又一個的事實,讓我徹底的悲哀,我是什麼?我自以為自己的存在會給千戶帶來多少痛楚,可原來什麼也沒有,一切的一切,竟與我毫不相幹。
我想起井槐曾經風度翩翩的模樣,可這一世的鍾茗卻隻是一個任人使喚的奴仆;我想起碧鸞曾經低三下四的模樣,可這一世的千戶卻是如此楚楚可人的小姐;隻有我,依舊是我,無論在地底還是地麵,都是那樣的不快樂!
我病了,懨懨的在床上躺了一個多月,也沒有去參加千戶的下葬。這些十日,爹娘來看我時臉上都帶著愁雲,我想勸慰,又不知說什麼,因為我根本弄不清,他們的傷痛是什麼,是千戶的死?還是梁家的臉麵?
終於爹的臉上又浮現出了笑容,步伐也意氣風發起來。他就這樣帶著幾絲春風得意攜著娘來到我的房間。我思忖著,該有什麼事發生了。
“羽兒,爹爹剛從鄭家回來。到底是為官人家,肚量大,他們說了,既然是指腹為婚,也不論大小姐二小姐,總是一胎而生,現在大小姐沒了,那就與二小姐成婚吧!”果然,父親剛進門就向我說道起來。
“阿彌陀佛,阿彌陀佛。”娘聽了,在一旁輕念了兩聲佛,又走到床頭,柔聲與我說道:“羽兒,梁家的公子可是百年難得的人才,你若嫁與了他,過了幾年,我和你爹爹入土也心安了。羽兒,現在戶兒已經走了,我們就你一個女兒了。你就應了,好讓我們也放心吧!”
娘說著說著,又流下了兩滴清淚,我忙幫她擦了,邊應道:“娘,你與爹就放心吧,我不會像千戶那樣的,女兒答應嫁給鄭家,心甘情願!”我話音未落,見爹娘在那相望使了個顏色,心一陣抽搐:想到了千戶。千戶啊,你的努力是如此的蒼白與徒勞!
婚期到了,我被丫鬟老婆子們換上血紅的喜服,攙扶上了血紅的喜轎。我本以為我的心會很平靜,可當蓋頭一點一點將我的麵容遮蓋住的時候,我似乎能聽到千戶叫我的聲音,她喊我:“妹妹,你看!”於是我看見千戶將她剛繡成的牡丹平放在園中的石桌上,慢慢的,有彩蝶飛來,然後愈來愈多,我驚異的看著這一切,千戶便歡笑著過來,拉住我的手,在紛飛的彩蝶中間翩翩起舞,我們一塊天真浪漫的笑著,笑著……可慢慢的,千戶沒了,彩蝶也沒了,甚至連牡丹也沒了。一隻肥碩的手將我扶起,我便醒了,隨著媒婆第一次走出了梁府。
百年來,我為千戶而囚禁,可這十幾年,我的囚禁卻是因為我自己,我因此而仇恨千戶,那麼我是否還應該仇恨我自己?
我被送進了鄭府的新房,坐在床頭,等待著我的夫君鄭懷安的出現,心裏暗暗祈禱著他容貌醜陋,性情暴虐。可當我的蓋頭被揭開的時候,我心涼了,終於明白什麼容貌才叫明朗如星月了。我開始悲傷的低下頭,咬著嘴唇,不說話。他見我如此,便將我的頭摟入他懷中,溫柔的問我怎麼了,又以為我的難過是因千戶,便小心安慰。
我的淚終於流了下來,那眼淚本該在千戶死去之時便要流的,本該在鍾茗死去之時便要流的,本該在一個又一個殘酷的事實在我麵前呈現時便該流的,我都沒流,可是現在,我的眼淚流了下來,收不回去了!
我想起了那個晚上,對千戶信口評論懷安的那些話,我想如果沒有我的那通話千戶還會用一條白綾結束自己的性命嗎?她還會留戀於鍾茗嗎?井槐與碧鸞之間宿命般的愛情悲劇會因此畫上休止符嗎?
我從懷安的懷中掙紮起來,說:“我要走了。”
他驚異的看我。
我便邊流淚邊朝他笑,我說:“你以為你是誰?你其實什麼也不是!”
我拂袖離去,沒人察覺,就如那晚我去放畫卷一般。其實,我愛懷安,是生不由己,也是宿命;可我不能留在這裏,因為千戶,因為愧疚。
我曾長眠於地下,無人解救。於是我發誓,無論誰將我從這黑暗中帶出去,我便讓他下一世擁有無與倫比的氣質,享盡榮華富貴,並將有人真心愛他一輩子。
後來,一個潦倒的盜墓賊誤入了這個貧苦人的墳墓,我終於逃離了黑暗。
那個人,便是懷安,
愛他一輩子的人,便是我。
我的一輩子,千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