賦神離去後,漆雕仰躺在地上,胸口劇痛。從未經曆過如此之痛。但是,此時心中所想的,全然不是身上這傷。頃刻間,十幾年來心中桀驁不羈以為驕傲的資本全部崩塌。他扶著胸口稍有些勉強地站了起來,沉下去的目光變得森冷駭人。緩緩開口。“今晚的事誰敢泄露出去半個字,死。”接著,花景娘扶著漆雕往他住處走去。漆雕的娘親是樓蘭國的貴族,智慧與美貌並重,年輕時被稱為樓蘭第一奇女子。他性格隨他娘親,也喜愛來自樓蘭的各種東西。於是在揚笙庭的別院都是根據樓蘭的風格而建。別有一番美麗風。此時,任誰也沒有欣賞的心情。漆雕才躺到床上,就已經聽見花景娘在門口與晚歌的聲音。眉頭一緊。不要讓她知道月神才好。晚歌與即紫步履匆匆走進漆雕臥間,身後跟了喚來的大夫。她蹙眉道:"大夫,快給漆雕公子看看。他流了很多血。”床上,漆雕虛弱地笑笑,臉上頹然蒼白毫無血色。“別太擔心,我沒事。隻是被劍傷了皮肉。”“是誰?”晚歌問。漆雕眸中一緊,道:“不重要。你回去歇著吧。我明天就可以好起來的。揚州煙花節大慶七天七夜,我們還有時間一起去遊玩呢。”“都這樣了還想著遊玩,你真是,朽木不可雕也。”晚歌無奈地看著他,像在看一個耍脾氣的純真孩童。“我讓即紫留在這裏照顧你吧。我明天再過來。”“嗯。”晚歌看了看他,想要開口再詢問一下關於他受傷的事情經過,但見他什麼都不會說的樣子,欲言又止。於是轉身和花景娘一道離開。還未走幾步,便又被漆雕叫住了。“什麼事?”她又回過身,仔仔細細看著他。“過幾天我帶你回王城可好?這樣一來……”漆雕本想再說些能夠穩穩當當說服晚歌讓她沒有一絲拒絕的理由,心中很明白那白衣少年與晚歌必定是認得的,可能在過去他不曾了解的晚歌的生活中有過一段不一樣的時光。但是,不論是怎樣的,他漆雕已不願再知道了。他隻要晚歌與他相伴。長相廝守。沒想到晚歌帶著含笑的眼眸看著他眨也不眨。她說:“好。”漆雕靠在床頭,蒼白的臉色,唇瓣卻揚起了一個滿足的笑。賦神在院落裏才練完劍,漫天飛舞的李子花瓣圍繞著他不斷飄揚落地。遠遠看去,人間仙境。可惜,他的眉,皺得太緊。坐在池邊的石桌旁,任散漫的花瓣落滿他單薄卻堅毅的肩頭。緊緊握住古玉製成的酒杯,在月光的照耀下無比清透有如神物。腦子裏不斷想起漆雕看著他的神情,他對他說‘她是我的’,他被他擊倒在地時眼中仍然是那種堅定。這些,都讓賦神感到極度厭恨。他不要任何人占有他的西陵。是我先遇見她的。在心中喊道。‘嘭’的一聲,手中古玉酒杯被捏碎。骨節分明手指細長的掌攤開來,完好無損。而酒杯幽綠的碎片跌在石桌上發出清脆的聲響。烈涯在不遠處看著最近越來越失常的太子殿下,不知怎麼形容現在的他。為了一個人而緊張,失神,微微露出心中不安的情緒。他都看得見。已經不像是以前風雨不驚無欲無愛不食人間煙火的冰山太子殿下了。這樣的變化,究竟是不是好的呢。“烈涯。”賦神喚他,聲音如潺潺流水清澈,又如妖姬之花使人忍不住心亂。烈涯走過去,心中已大抵明白太子殿下即將吩咐的事情。晚歌和花景娘沉默地走在去晚歌庭房的路上。突然之間,晚歌打破這三年以來與花景娘間第一次如此尷尬的沉默場麵。“花景娘,有什麼事別瞞著我了。說吧。”過了一會兒,見花景娘仍然是麵色有點難堪的樣子。她莞爾一笑,像個在長輩麵前承歡膝下沒有任何憂愁顧慮的小姑娘。但每每就是她這種絲毫不把心中哀愁表現在臉上的神情惹得花景娘感到鑽心的疼。晚歌又道:“花景娘,我與你相識三年,這三年裏我認識的,說話最多的,對我最好的,除了即紫丫頭以外便隻有你了。若是你的心事我都看不出來,那我西陵淚還有何顏麵留在這裏站在你麵前呢?”花景娘這才抬起了眼睛細細看她,眼眶早已濕潤。西陵家的後代,果然是個好女子。笑了笑,心知即使那刺傷漆雕公子的少年絕非等閑之輩,瞞得了她一時卻終究瞞不了一世,許多事藏起來倒不如將其解決來得痛快。“刺傷漆雕公子的人,是月神。”“月神?”晚歌疑惑地問。“是的。我也沒有聽說過這個人。但是,他在盞茶之內刺傷了漆雕公子,可見功夫之深。”花景娘頓了頓,看看晚歌繼續說道:“最重要的是,他僅僅隻是一傲世而立的少年。身著無修無飾的白袍,卻容顏絕世。芳華絕代。”晚歌沉默,片刻之後讓花景娘回揚笙庭前廳招呼,花景娘自知說得已經夠留下讓她早些休息的囑咐之後也轉身離去。天蒙蒙亮的時候,晚歌便起床去看了漆雕。即紫睜著朦朦朧朧的雙眼看著小姐,還未清醒的她不知個所以然。“即紫,我親自去給漆雕公子抓藥,你且好生照顧他,記得給他換藥,熬湯。”“噢……”即紫還在揉眼睛,不經意瞟到了靠牆的矮幾上還放著昨晚大夫留下的名貴藥材,不解道:“小姐,那兒不是有藥嘛?”晚歌看也不看即紫指過去的地方。“我去抓一些其他的。”說罷便出了門去。留下即紫渾身軟軟地趴在桌子上迷迷糊糊口齒不清地喃喃:“小姐今天怎麼這麼奇怪。唔…累死我了……”晚歌出了揚笙庭,往藥房走去。天微亮,路上行人甚少。還未走出多遠迎麵走來一個身材挺拔看上去渾身蒼勁有力的少年。著了紅色便於行動的武服,腰中一抹黑色束帶,突顯出頎長的身段。神情冰冷。晚歌停住腳步看他向自己走過來。“我知道你是賦神的人。”如此冷靜仿佛置身事外旁觀一場遊戲的口吻,讓迎麵而來的烈涯睜了睜眼暗暗有些吃驚。恍惚間以為她是從太子殿下身上分裂而出的另一個人。擁有著大概相同的靈魂。怪不得殿下會迷戀她呢。那麼絕塵而生的一個人,如何可能擺脫這個世界上的另一個自己?烈涯冷冷揚出一個笑靨,手上利落而不失分寸地將晚歌裹在身上縱身一躍在半空中疾速奔馳。晚歌瞬間黑下來極為難看的臉色。“你帶我走便帶我走,在我身上披上的這件黑色鬥篷是怎麼回事?”原來是烈涯靠近晚歌的時候從身後抽絲般地拿出了一件極光滑透亮的黑色披風,他一使勁將它覆在晚歌身上不由分說地將她小心翼翼抱在身側。“殿下吩咐,不讓我碰西陵小姐分毫。”晚歌默然。賦神一宿未眠,但依舊露出光彩照人的模樣。目光透露出來的期待如山洪。他站在屋內的窗旁,聽見門'吱呀'一聲。烈涯自動退到一邊。此時,天地浩大,賦神的眼裏隻容得下那傲世女子一人。他不顧一切衝過去將她拉進懷裏。不顧一切。抱緊。揉進心髒裏。空間停頓。時間靜止。春風拂送。女子淚無聲濕了傾城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