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當年風雨今日散(1 / 3)

初秋時分,京郊小鎮的梧桐已綴上些許金黃,滿樹金葉在秋風中輕輕搖曳,細雨落在葉上,沙沙作響。

京郊小鎮人煙不稠,大多是入朝為官的寒門子弟,雖科舉中榜,幸為京官,但仍然擔負不起皇城根下寸土寸金的地價。在小鎮上買下三進三出的院子的銀子還不夠成京一處窄院所費,京都居大不易,所言非虛。

小鎮東麵,有一處別致的院落,院內梧桐亭亭如蓋,比別處的茂盛許多。

院中廚房裏一位極具風韻的美婦人正在麻利地將案板上得桂花魚開膛破肚,十指青蔥嫩如凝脂,翻飛間,去鱗刨髒,熱鍋下魚。

“滋…”熱油鍋裏升騰出一陣清香的氤氳,婦人麵如桃花,桃花正盛。

廚房門口一個身材欣長,麵相儒雅的男人,坐在光滑的門檻上熟稔地捯飭盆裏的青菜,他時不時回頭瞧瞧忙碌的妻子,咧開嘴傻笑。

這對夫妻大抵是在十年前的秋天搬來的外來戶,男人是個進京趕考的窮酸秀才,女人據說是某個名動江淮的歌姬,這種流言大抵當不得真。

不過夫妻倆剛來時,小鎮上的人對於美婦人的相貌確驚為天人,都說女人嫁給這個窮酸秀才何其不智,男人也不惱,隻是咧開嘴傻笑。

剛來時婦人的美貌照來不少狂蜂浪蝶,那些登徒子整日遊蕩在梧桐小院周邊,趴在小院牆頭哼著青樓勾欄裏學來的浪詞,美婦人大抵是見過闊世麵,氣惱之下全當沒聽見。

倒是平日樂嗬嗬的秀才氣的滿臉通紅,從廚房裏摸了把菜刀不管不顧地追了那些登徒子幾條街。結果反倒給那些登徒子套了麻袋狠狠的打了一頓,還被丟到了京城衙門裏,若不是秀才一位同鄉的五品官上下打點,賠著笑臉送上百兩雪花銀,秀才怕是要獄案在身,今後考取功名已是妄想。

滿臉淤青的秀才向同鄉千恩萬謝後,一瘸一拐地走回小院,婦人見郎君如此早已哭的梨花帶雨,秀才抱著婦人,咧開嘴,直直地傻笑,然後輕聲說道:“顧靖梁不過一介落魄書生,能考上功名,光宗耀祖當然是很好,但是有你,是最好。”

時間過得很快,轉眼小院裏的梧桐樹葉青葉落已九個輪回,秀才仍然沒有中榜,一開始到成京時滿腹豪情,誓要把杯斟酒殿前飲,直至次次落榜,失魂落魄。

漸漸地女人帶來的嫁妝變賣的一幹二淨,婦人除了手腕上廉價的青玉手鐲,年輕時積攢下的金銀首飾全部變賣成宣紙筆墨,秀才也開始在鎮上賣字,雖然所得不多,但圖個溫飽大抵是夠的。

今年科舉放榜的日子就在明日,秀才卻再也沒有早早地等在鳳閣前渴望能黑底描金的皇榜上有顧靖梁三個字。

他今天一早便上集買了條桂花魚,與婦人一並在廚房中忙碌,心底積蓄的自嘲在鍋裏散發出的魚香中慢慢散去。

自幼苦讀縱橫兵家術,卻也無半點儒將風采,瞧見人總和善地眯著眼角;家道未中落前,也曾是衣錦食膏的高門將種,萬卷藏書盡覽,年近三十依舊白身…

他這輩子做過最勇敢的事就是那日被宗族裏的堂兄拉到風流勾欄中,一眼望中高樓之上眉眼帶笑的她,然後在那雙秋水般眸子的注視下紅著臉結巴說道:“在下..顧..靖梁,敢問..姑娘芳名。”

…….

禮部,及第堂。

按照大隋科舉慣例,三百位登科進士的名單將會在此與八位主省及一位總督察所記錄名單做最後一遍審核,在禮部所有官員的校對中最終確定。

十年寒窗無人問,一朝中榜天下知。三百位登科進士的名字將會被工部連夜刻在鳳閣前,魚躍龍門一朝成鳳,於是原本的議事堂也被天下讀書人稱為及第堂。

自從大隋開國老首輔冒天下高門氏族之大不韙,決意開創科舉取士,為寒門子弟架起為官之路以來,無數寒門士子便以此為改換門庭的唯一途徑。

數百年以來曆朝曆代例行九品中正取士,一朝富貴五花馬,數輩千金不愁花。為官之道莫過於相善相助,暗自成黨。你給我兒題個“中正平和,清廉善治,可堪大用”我便給你孫子給個“與民為善,淳樸能吏”的評語,一朝富貴不算真富貴,官官相護,大家夥一起升官總能給兒孫積攢些人脈煙火情,才能輩輩鍾鳴鼎食,代代富貴可期。

而寒門子弟幾無尺寸進身之路,饒是一方巨賈也隻能竭力擠出笑臉,將大箱大箱的真金白銀暗自送給“清廉能治”的士族,美曰其名:進俸。有底蘊的豪富更是別出心裁調教出琴棋歌舞俱善的美姬,贈物不如贈人,還落得風流美名。更有甚者與一方大吏相熟者,當眾解開嬌妻衣領讓郡守暖手,卑躬屈膝至此。

富人尚且如此,最底層的貧民更是每一寸骨血被帝王將相壓榨的點滴不剩。士族當街縱馬踩踏貧民至死僅罰金五十,牢獄之災可免,擅自在皇家苑林狩獵尚且要鞭三十,剝去官身,人命不如禽獸,寧當皇家一條狗,不做寒門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