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比留斯皇帝統治羅馬的時候,也是非常重用並提升他的手下斯傑納,因為他們是無話不說的好友。提比留斯在寫給斯傑納的一封信裏說道:“為了我們的友情,這些事我都沒有瞞你。”而且,為了表揚他們倆之間真摯無比的偉大友情,元老院全體就像給女神獻祭一樣,特為此友情修築了一個祭壇。塞維魯與普勞蒂亞努斯之間的友情與此相似,或者更有過之。塞民竟強迫他的兒子娶普氏之女為妻,又常公開辱罵其子以袒護普氏。他還在致元老院的一封信中說過這樣一句話:“朕愛此卿之甚,惟願其壽比朕長。”
假如這些君王屬於圖拉真(羅馬皇帝,以英明著稱)或馬可?奧裏利烏斯(羅馬皇帝,以英明著稱,也是斯多葛派哲學家)那種類型,那麼,人們可以把這些帝王的表現理解為生性的多情和善良。然而,這些君王卻都十分強悍、任性,又極端自私,竟也如此,故此便足可清楚證明他們懂得:就人而言,他們雖然已是幸運無比,但若無朋友使之圓滿,則此幸運終是有缺憾的。雖然他們都有妻、有子、有侄甥,不過,這些人都提供不了友情的滿足。
法蘭西曆史學家科梅尼曾深入觀察過他的主人哈代家族的查理公爵。他說公爵從不願把自己的重大文件與他人商討,特別是那些最困擾他的事件、秘密。這是一件奇怪而且令人難以忘記的事。科梅尼接著說:此種獨來獨往的性格損害了他的事業,在查理公爵的晚年,他的封閉、視野狹隘影響了他的理解力。倘使科梅尼願意繼續評論的話,他所服侍第二任的另一位君主路易十一是這樣一個人,這樣的結果。而這種孤獨,沒有友情的痛苦也正是路易十一一生的痛苦之源。
畢達哥拉斯有句晦澀而實在的格言:“不要啃掉自己的心。”的確,說句大白話,那些沒有朋友可以傾訴心事的人,可說是吃掉了自己心的野人。與此相反,向朋友袒露心胸可產生兩個相反相成的效果,即:使歡樂有加,使憂愁減半。因為,凡是與朋友分享歡樂的人,都會感到樂上加樂,凡是向朋友傾訴憂愁的人,都會感到愁不再愁。故從實際的作用上看,友情對人心的價值,如煉丹師常常所說的他們的藥石對人身的價值一樣。照煉丹師的說法,這種藥石能產生各種相反相成的效力,不過都是有益於其生理機能的。不必借助煉丹師之例,在常見的自然現象中也有明顯相似的情形。物質的聚合能強化並增進其天然的性能,另一方麵,又會削弱並減輕外力的影響;對人心智而言,也同樣如此。
友情的第二種功效,就是使理智健全,有如第一種功效是使情感健全一樣。因為在情感方麵,友情使人化狂風暴雨為和風細雨;而在理智方麵,友情則使人出黑暗和迷亂而見日光。這不僅是指得到朋友的忠告。其實,當一個心煩意亂的人與旁人溝通和交談時,其心智與思緒將會澄清而開放;他調動思想更為靈敏,組織思想更為有序;他看得出當這些思想形成言語時的樣子如何;結果,他自己也變得比原來更聰明。在這樣的情形中,交談一小時比沉思一天更有收效。
特米斯托克利對波斯王說過這樣精辟的話:“說話有如鋪開而對外陳列的掛毯,其中的圖畫都是顯明的;而思想則像是在卷起的東西裏。”友情的這個第二種功效在於開啟理智,並不僅僅局限於那些能提供忠告的朋友(有了他們當然是最好的),而且,即使沒有這樣的朋友,一個人也可以自我交流,展現自己的思想,如在磨刀石上磨刀一樣,磨破自己的機智。一言以蔽之,人寧可對著雕像或肖像傾訴心思,也不要讓思想窒息。
為了使友情的這個第二功效的觀點得到全麵充實,特此補充談一下朋友的忠告這一點,它是顯而易見的,但凡夫俗子卻都說不清楚這個特點。赫拉克利特在其謎語之一中說得好:“不帶偏見的知識永遠是最好的。”一個人從另一個人的忠告中所得來的知識,比出自他自己的意誌和判斷的那種知識,更少偏見、更客觀;出自個人理智和判斷的那種知識,總是受他的情感和習慣所感染。因此,朋友的進言與自我的主張之間的差別,如同朋友的忠告與獻媚者的建議之間的差別一樣。因為人是其自身最大的獻媚者,而朋友的直言不諱卻是最能醫治人的自以為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