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特裏娜離開聖尼古拉之後,並沒有在夏天如約返回。她的兩個兒子就知道她的承諾是靠不住的,失望感就像韋爾米諾上方的湖水一樣衝刷著他們。當他們終於好不容易收到了一封來自母親的信時(這封信之前一直被滯留在威尼托的一家修道院裏),上麵卻沒有寫回信地址。他們沒再央求艾爾科裏娜修女帶他們去找她,因為他們很清楚那是不可能的了。所以他們就發誓,在聖尼古拉住一段時間之後,他們會盡快找到她。不管花多長時間,艾德瓦爾多下定決心一定要把他的母親帶回韋爾米諾。當修女們告訴他們卡特裏娜“過得更好了”的時候,他們相信那是真的。他們想象著母親在遙遠的地方得到了修女們悉心的照顧,因為艾爾科裏娜修女向他們保證這是真的。
除了要維護和打理聖尼古拉的修道院和教堂之外,修女們還要管理當地的一所學校,聖母馬利亞及聖彼得教區學校。她們還負責教區的生活管理,為村子的拉斐爾·格雷戈裏奧神父準備一日三餐,她們還得幫他洗衣服,保養他的法衣以及聖壇上的麻布。修女們和山上任何一個工人沒有什麼區別,唯一的不同就在於她們的老板是一位羅馬教士。
拉薩裏家的兩兄弟現在已經是兩位青少年了。他們和修女們一樣,已經成為這所修道院的一分子。他們很清楚自己所失去的一切,但是卻並沒有因為父母親棄他們不顧而感到悲痛萬分,相反,他們讓自己變得像聖尼古拉的修女們一樣忙碌。他們學會了自己激勵自己;他們學會了用忙碌抵擋悲傷的侵襲,消除絕望。從修女們那兒學會的這些人生經驗會幫助他們挺過難關。
正如卡特裏娜希望的那樣,拉薩裏家的兩兄弟讓自己變成了修女們不可缺少的幫手。斯諾將伊格納奇奧·法雷諾手裏的大部分活都攬到了自己這裏,這位修道院雜務工已年近花甲,他的夢想就是尋找一隻煙鬥、一棵能遮陽的大樹來度過一個永無止境的夏天。斯諾早上很早就起床,一直工作到深夜,他要打理壁爐,給奶牛擠奶,攪拌黃油,把新鮮的斯卡莫紮幹酪編成一股股辮子。然後他還得劈柴、鏟煤、擦窗和擦地板。而擁有溫和學者氣質的艾德瓦爾多被選做修道院的辦公室秘書。他寫的一手好字,所以他要幫忙寫寫回信,在成績單上寫寫分數之類的。另外,艾德瓦爾多還要為節日彌撒和大節期[1]手寫出字跡優美的節目單。
艾德瓦爾多自然是兩兄弟裏比較虔誠的那一個,他也要在每日黎明時分起床,為小教堂的是日彌撒提供服務,到了傍晚,他還需要打鍾召喚修女們去做晚禱。
十五歲的斯諾,高大魁梧,身高已經長到差不多六英尺高。修道院的飲食裏有雞蛋、意大利麵和野味,這些食物幫他長得既結實又健康。淺灰色頭發和藍綠色眼睛,使他與山裏那些深色皮膚、神情嚴肅的意大利當地人形成了鮮明的對比。他擁有住在北方邊境地區的瑞士人才有的濃密眉毛、直挺的鼻梁和飽滿的雙唇。
但他的性情卻是純粹拉丁式的。修女們已經將他的急脾氣馴服了,她們強迫他坐下來,安靜地誦讀《玫瑰經》。他從她們那兒學會了持之以恒和遵守紀律的原則,也因為想要讓收留他的女人們開心,他還學會了為人謙卑的道理。斯諾可以為聖尼古拉的修女們做任何事情。
因為沒有什麼社會關係或機遇,也沒有任何的家族生意可以繼承,斯諾和艾德瓦爾多不得不創造出屬於自己的那份運氣。艾德瓦爾多與修女們一道學習拉丁文、希臘文,還研習各種經典名著,斯諾負責維護房子和花園。在修道院裏,拉薩裏家的兩個男孩得到了各方麵的訓練,在修女們的教導下,他們擁有了非常得體的修養。他們的成長過程中,沒有得到過家人的幫助,這讓他們失去了很多,但同時,也收獲了一定的自我滿足感和內心的成熟。
斯諾穿過繁忙的廣場,肩上扛著一根長長的木杆,上麵垂著剛熨過的聖壇麻布。一些母親正在清掃門廊,晾曬衣物,拍打掛毯,還有準備春天播種要用的花甕和花箱,她們的孩子在不遠處玩耍著。空氣中彌漫著窗台花箱中的新鮮泥土味。數月禁錮後的釋放是非常容易被察覺的,就像山村在終於擺脫了寒冷的天氣和與之而來的那一層又一層的羊毛衣衫之後,大大地呼出了一口氣。
斯諾路過的時候,一群男孩吹起了口哨。
“小心多米尼加修女的馬褲。”一個男孩取笑他。
斯諾轉過身看著他們,做出想要用麻布打他們的架勢。“修女們不穿馬褲,是你家姐姐才穿呢。”
男孩們哄堂大笑。斯諾繼續往前走,然後朝後叫道:“替我向馬格達萊娜問好啊。”
斯諾帶著將軍的架勢,好似自己穿著華麗的服飾,可其實吧,他的衣服是從捐贈箱裏拿來的二手貨。他在那兒找了一條麥爾登呢的褲子和一件合身的格紋工作衫,但是鞋子卻一直是個問題。斯諾·拉薩裏有一雙大腳,所以他一直都會去捐贈箱找大碼的鞋子。他在腰帶上掛了一個黃銅環,上麵串著修道院和教堂每扇門的鑰匙。他走路的時候,腰間還發出叮叮當當的聲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