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道院裏的手繪雕像到了一年一度的曬太陽時間。在聖尼古拉教堂的花園裏,一字排開著聖米迦勒[1]武士像,亞西西的聖方濟各與羊羔像,腳下踩著綠蛇的聖母馬利亞像,一手握著百合、一手抱著聖嬰的聖安東尼奧[2]像,係著木匠圍裙的聖約瑟[3]像,還有灰色陰影下悲痛欲絕的母親抱著正在死去的兒子的聖母哀子像。
斯諾覺得這個場景應該就是虔誠信徒心目中天堂的樣子吧。等到信徒們死的那天,他們也會來到這樣一個花園,裏麵到處都是皮膚光滑、頭發濃密的六翼天使,分別穿著紫色、藍色和綠色的袍子,在一束白光中等待著同信徒們打招呼,並用細長光滑的石膏手指著前路的方向。
斯諾的不虔誠也已經讓格雷戈裏奧神父覺得他十分古怪,可是對斯諾來說,信徒們才是一群令他感到匪夷所思的人,他們用的紀念物、焚的香,以及擁有神秘力量的聖油並沒有給斯諾提供任何答案,反而讓他感到越來越困惑。
斯諾在一個鐵皮桶裏攪拌著他發明的特製清潔膏。經過反複試驗,斯諾拿這種清潔膏來清洗和拋光教堂裏的雕像,以及其他一些精美的裝飾物。為了這份特別的差事,斯諾在桶裏倒入一杯從沃河河底掏來的新鮮濕黏土,加入幾滴橄欖油和一把碾碎的薰衣草花蕾,然後再將這三樣東西攪拌在一起。他把手放進桶中,用手指不停擠壓著這些混合物,直到質地變得油油黏黏為止。然後他在一桶冷水中洗了下手,拿起一塊抹布,用三根手指拈著抹布的末端,蘸了點兒清潔膏。
“很好,聖米迦勒,你先來。”斯諾畫著小圈,輕輕地將清潔膏抹在雕像的底座上。“聖米迦勒”這幾個金色的字被斯諾一擦,頓時閃閃發光。
在聖尼古拉眾多雕像中,最讓斯諾感到親近的就是聖米迦勒了。他那健碩的雙腿,寬闊的肩膀,以及手中高舉的要與邪惡戰鬥的銀劍,都喚起了斯諾的冒險精神和對於擁有勇氣的渴望。而且聖米迦勒有著與斯諾一樣的淺棕色頭發和藍綠色眼睛。當他擦亮聖人金色下巴的時候,他就斷定,在上帝的軍隊中,隻有這個男人才能贏得孔琪塔·馬爾托奇。其他的男聖人,要麼是手拿鴿子,要麼和羔羊一起行走,要麼手上抱著個嬰兒,他們都沒聖米迦勒靠得住。聖安東尼奧太溫柔,聖約瑟年紀太長,還有聖約翰,總是一幅怒氣衝衝的樣子。是的,米迦勒應該是唯一能夠捕獲美麗姑娘芳心的戰士。
伊格納奇奧·法雷諾從轉彎外冒了出來,推著一輛手推車,車裏裝滿了從河裏找來的藍色石頭。他個子比較瘦弱,長鼻子、薄嘴唇,下身穿著皮短褲,腿上還配著一雙及膝的厚毛襪,頭上戴著一頂高山軟帽,帽子上褪了色的帶子裏插著一根畫眉鳥的羽毛。他看著不像是個老男人,倒像是個老男孩。
“真美啊。”他抬頭看著坐在圓球上的馬利亞像,對她吹了一記口哨。
“她是你的最愛啊,伊吉?”斯諾問道。
“她是天堂的女王,不是嗎?”伊格納奇奧坐在花園的牆上,抬頭望著那尊雕像。“以前,當我還是個孩子的時候,我經常會盯著,我的意思是這麼盯著她的臉看。然後我常常向上帝祈禱,祈求他賜給我一個長得和聖尼古拉教堂裏的聖母馬利亞一樣美麗的妻子。韋爾米諾最美的姑娘已經被人給娶走了,所以我長途跋涉來到山上,娶了阿左內最美的女孩。她有一頭金發,長得很漂亮,但是,”他從口袋裏拿出一根手卷煙。“腦子太複雜。千萬不要娶漂亮的女人,斯諾。太麻煩了。”
“我知道女人的心思。”斯諾自信滿滿地說。
“你以為你知道。但是等你給她戴上了戒指,什麼都變了。女人是善變的。男人不會變,但是女人就是會變。”
“怎麼會這樣?”
“什麼都會變。習慣呀,”伊吉彎下腰。“性格呀,對你的渴望呀。”他身體前傾,像是要去抓住一輛失控的手推車。“一開始,噢,是的是的是的,她們需要你,之後她們需要的是花園、房子,還有孩子。再然後,她們對自己所想的感到了厭倦,所以開始指望你能夠逗她們開心。”他揮了揮手。“永遠是個無底洞,斯諾。永遠都不夠。相信我,總有一天,你會黔驢技窮,不知道該怎麼去討一個女孩歡心。”
“我不在乎。如果我能試試的話,我會感到格外榮幸。”
“你現在是這麼說,”伊格納奇奧說,“不要重蹈我的覆轍,一定要過得更好啊。去和一個普通女孩相愛吧,長相平凡的女孩永遠都不會變得尖酸刻薄。她們感恩自己所得到的一切,不管是多麼的微不足道。一顆小小的珍珠就夠了。她們從來都不會去奢望一顆鑽石。漂亮姑娘期望很高,你送她們一束雛菊,她們會問你要一束玫瑰。你買給她們一頂帽子,她們又要買能夠搭配的大衣。這是一口你永遠也填不滿的深井啊。我怎麼知道的?因為我就是這麼過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