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水滴跳上斯諾的小床,蜷在他的腳邊。斯諾平躺著,雙手交叉放在頭下,雙眼盯著天花板上的木梁,上麵凸起著以前掛鍋子、工具和繩子的釘子和鉤子。他在想,等他們離開之後,修女們得花多長時間讓這間房變回原來的樣子。修女們變換著修道院裏空間的布置,就像城市裏的貴婦們變換著她們的帽子一樣。
這間舊房間不會被閑置太久的。
躺在鍋裏冬眠的燈泡、水甕、水桶、一團團電線、繩子,還有彎彎曲曲的葡萄藤木框都會回到它們原來的架子上。抹子、耙子和鏟子也會被重新掛回鉤子上。到時候這個房間就會抹去拉薩裏兩兄弟所有的痕跡,好像他們從來都沒有在聖尼古拉住過一樣。
一天,斯諾爬上山,來到波尼切利大道上,他看到艾德瓦爾多和他出生的房子裏搬來了一戶新家庭。為了記住那些關於他們家唯一住過地方的點點滴滴,有時候斯諾會爬上山,回憶將取代那些房間。修女們會折起那兩張小床,卷起毯子,把台燈放進辦公室。陶瓷的洗臉盆和水壺會被放回客房中修女們住的隔間裏。我們走了之後,修女們還會想我們嗎?斯諾躺在黑暗中想著。
斯諾熟悉韋爾米諾的每一條街道、每一棟房子,還有每一個花園。他會研究它們的建築細節,在腦海裏構建著自己完美的家。他會想象著這裏有一個樓梯,那裏有一處走廊,還會有向外打開的小窗格,長著葡萄藤的花園,還得有一塊草皮留出來種棵無花果樹。比起用灰泥和鬆樹木做材料,他更喜歡石頭房子。他會住在街的盡頭,在山的高處,在那兒可以俯瞰下方風景優美的山穀。清晨,他會打開窗戶,讓清新的微風吹過,陽光會充滿每個房間,就像蒲公英的花瓣一般明亮清澈。每個角落裏都是光亮的,幸福處處洋溢。賢妻和孩子們對他的愛會充滿他的整顆心。
斯諾所知道的美國全都是從村裏聽來的。有很多關於美國具有無限潛能的誇口,在那兒可以賺很多錢,可以擁有巨大的財富。盡管美國充滿了希望,可是它也沒有讓他們的父親活著回到山裏。在斯諾的印象中,美國已經成為像天堂一樣的地方,那種隻有在夢裏才會出現的地方。他想念他的父親,想象著他還活著,想象著他們重逢的那一刻。也許他們的父親正在努力存錢,能夠回到山裏為他們買一棟大房子。也許他的父親有個計劃,某些原因阻礙了那個計劃的完成。他可以做任何事情,就是不能死在礦下,除了這個什麼都行。斯諾仍然相信他的父親還活著。他發過誓要找到父親,然後把他帶回家。也許他的父親變了,他愛上了美國,不想回到山裏來。這個想法總是讓斯諾感覺到痛苦。斯諾想象著美國的喧囂和擁擠,想著那裏是否有花園和陽光。
意大利南部的人們蜂擁至美國,尋求生存機會,而阿爾卑斯山脈這裏卻很少有人移居美國。或許下山的旅程漫長且險峻,如果有這樣的行程,應該也是極少的。對斯諾而言,隻要他足夠幸運,能夠找到真愛,還有份能夠持家的工作,這樣的生活就是他在卡米諾山所需要的一切。
斯諾心裏有一件事很確定,他在美國隻會待到大家忘了那件醜聞為止,一天都不會多待。他發過誓,他要和艾德瓦爾多一起回到韋爾米諾,有一天他們會住在他們出生的山上。沒有什麼事情可以將他們分開,神聖羅馬教會也不可以。拉薩裏家的男孩是身體裏流著相同血液的親兄弟,從母親離開他們的那個冬天起,他們就會永遠在一起,直到海枯石爛。
[1]出自《馬太福音》5章3-10節。隻是想看看那棟房子。最後,他沒再去了,現在他知道原因是什麼了。
一頂草帽
修女們把斯諾藏了兩天,因為她們密謀要將他從帕爾瑪的教養所裏救出來。當太陽下山的時候,多米尼加修女、艾爾科裏娜修女和特瑞莎修女端著餐盤,從修道院穿過廣場來到另一邊神父的住所。
她們離他的住所越來越近,艾爾科裏娜修女渾身顫抖著。“你做了什麼?”艾爾科裏娜修女問特瑞莎修女。
“小牛肉。”特瑞莎修女說。
“他最喜歡的菜。”多米尼加修女輕聲說。
“當然啦,這是最貴的肉了。”艾爾科裏娜修女歎了口氣。
“我知道,我給了屠夫一點兒好處。”特瑞莎修女說。
多米尼加修女打開神父住所廚房的門,特瑞莎修女點燃油燈,艾爾科裏娜修女則將餐盤放在房間正中央的砧板上。大理石地麵是新鋪的,牆壁被粉刷成明亮的白色。窗戶下麵的牆壁上放著精致的銅鍋、一架深爐,還有搪瓷的雙水槽。神父住所的廚房有股剛剛粉刷過的氣味,這邊很少開火煮東西,每頓飯都是修女們在修道院做好了再端過來的。
特瑞莎修女將格雷戈裏奧神父的晚飯放在台麵上,並從開放式櫥架上取下瓷器、銀器,還有餐巾布,推開旋轉門進到餐廳。多米尼加修女跟在她後麵,點燃銀色燭台上的蠟燭。正式的餐廳非常華麗,貼著淺綠色條紋牆紙的牆壁上,錯落地掛著幾幅金箔畫框的油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