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要去俄亥俄州的明戈·章克申。我的父母給我安排了一樁婚姻,我要過去和一個叫阿爾貝爾塔·帕特紮的女孩結婚。”路易吉說著把香煙遞還給斯諾。
“你見過她嗎?”
“隻見過她的照片,是個大美人。”
“你給她寫過信嗎?”
“噢,當然寫過,好多次呢。”路易吉說。
“你有漂亮女孩等著嫁給你,可怎麼看著那麼焦慮啊。”
“要是她很醜怎麼辦?你知道這種事情是常有的。父母們通過信件來安排婚姻,然後他們交換照片。可是突然菲羅米娜就被換成了葛拉西艾拉。就是這樣的事情,你以為自己得了個公主,其實她長了張小狗的臉。”
“我希望這事不要發生在你的身上。”
路易吉聳了聳肩,說道:“要是發生了,我就逃跑。”
斯諾大笑。“如果你跑得能和你鏟煤那麼快,那你肯定會沒事的。”
“照片裏麵,阿爾貝爾塔和我一樣有個小鼻子。”路易吉用手指摸了摸自己的鼻梁。“我要把這個鼻子留住,如果我娶了一個大鼻子的女孩,那我們就會生出些大鼻子的寶寶,我可不要。”
斯諾又大笑。路易吉不是唯一一個為理想妻子列條件清單的男人。斯諾從一開始留意女孩起就一直在修改著他的清單。他沒那麼在乎她的鼻子,但是他很想要一位甜美善良的女孩,姿態也需要優雅。她得是美的,因為就像所有的藝術品一樣,隨著時間的推移,美會顯現出不同的層麵。“你會生出小鼻子寶寶的,路易吉。”斯諾說完,抽了最後一口煙,隨即把它扔進了大海裏。橘紅色的煙頭閃了一下,然後在半空中熄滅。“每個人都應該得到他們想要的東西。”斯諾靠在欄杆上,記起那個告訴他這句至理名言的人。那是斯基爾帕裏奧的恩紮·拉瓦內利。他親吻她的那一晚,天空是鈷藍色的。那個時候他拿的鐵鏟和在芝加哥號遠洋輪大坑裏鏟煤的這把一模一樣。
斯諾開始留意起自己那些重疊的人生。他那些看上去毫不相幹的經曆其實是有一定聯係的。偶然事件其實發生得並不偶然。這種關係的神秘性激起了他的興趣,但是他不會為此而感到痛苦,他也沒到以此去分析它的年紀。他覺得他的所有經曆到最後都會串聯在一起,無比和諧,像一件輝煌的藝術品一般。可是誰來將它們串聯在一起呢?誰會讓他變成一個完整的人?關於這些問題,斯諾思忖了許久。
入睡之前,斯諾從不做禱告,而是一心想著女孩們。女孩們對他來說就是某種意義上的宗教。他會在腦海中想象著她們甜美可愛的那一麵,勾勒出每一個美的細節,薄紗下烏黑的雙眼,傘邊上優雅的玉手,還有那晚他逮到孔琪塔·馬爾托奇和神父在一起時,她纖細的腳踝。這些稍縱即逝的瞬間讓他感到舒心,當他漸漸進入夢鄉時,腦海裏出現了恩紮·拉瓦內利的身影,他記起她和他之間的那些親吻,感到無比幸福。當他想起恩紮的時候,他並沒有去想象她的嘴唇、眼睛,或是雙手,而是在藍色的夜空裏,看到她完整地站在他的麵前,光亮下,她的美展露無遺。
一棵綠樹
芝加哥號駛進了曼哈頓下城區的碼頭。這天早晨,當海水的泡沫打濕甲板時,斯諾感覺到仿佛一隻香檳酒的軟木塞被彈到了紐約城的上空,金色液體灑滿海港。即使是那些拖船,都在籌劃著一次平穩的過渡,它們熟練地輕推遠洋輪入港,沒有再去撞擊或是摩擦樁子。船靠岸入港的時候,甲板上站滿了歡呼的人群,伴隨著那些汽笛聲,似乎正在為船提供最後的蒸汽動力。
斯諾和路易吉在第三層的陽台上也加入了歡呼的人群。曼哈頓島的形狀就像一片葉子,島上交錯林立著不同的石頭建築,在晨光的映襯下,透著粉色的光彩。哈德孫河石藍色的河水衝刷著河岸,卷起層層墨藍色的浪花。因為正在進行中的施工建設,空中許許多多的吊車和滑車就像拴在木偶上的提線一般,讓城市的天際線似乎一直都在移動著、變幻著和搖晃著。纜車拖著花崗岩板,吊起厚厚的鋼鐵橫梁,提起厚重的木板。巨大的煙囪朝著藍天噴出灰色的煙霧,就像紳士的煙鬥裏吐出的煙霧一般。當高架列車的鐵軌像一個黑色拉鏈圍住了那些大樓時,無數的窗戶就會反射出幾道光柱來。
熙來攘往的貝加莫火車站不可與之比擬,威尼斯擁擠的海港和勒阿弗爾忙亂的港口也在其之下。人群聚到下麵的碼頭,為終於抵達目的地歡呼,巨大的美國聲響將他們團團圍住。軍樂團演奏著樂曲,姑娘們手中快速轉動著的條紋傘就像一隻隻巨大的輪子。雖然周圍一片熱鬧,可是斯諾的心卻很沉重,因為艾德瓦爾多不在這裏和他分享這一切。聲響越熱鬧,人群就越興奮,斯諾就會感到越孤獨。
芝加哥號的金屬踏板撞擊地麵發出砰的一聲。頭等艙的乘客們陸續下船,他們走得很慢,穿戴無比光鮮亮麗,全然不顧下等艙裏的乘客迫不及待想要離開狹小的隔間、來到空曠之處的心情。有錢人似乎永遠都不會著急。一排黑色閃亮的汽車等著送頭等艙客人們去他們各自的目的地。年輕的女士們戴著裝飾著羽毛和水晶亮飾的春帽進入敞開的汽車,仿佛撒著糖霜的法國甜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