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蒂斯塔牽著馬切洛·卡薩格蘭德的馬,一匹名叫內裏娜的瘦瘦的黑色母馬,它在街上拉著拉瓦內利家的馬車,來到了他們家門口。巴蒂斯塔爬上座位,拿起韁繩。
當恩紮爬上馬車的長凳時,她看著底下認識了一輩子的鄰居和朋友們的臉,那一張張臉上掛著擔心、憂慮,還有支持的表情。從他們的笑容裏,她得到了去美國必須要為這個家做一些事的信心;從他們的淚水中,她心裏感到的是遺憾,遺憾自己不能留在家鄉完成這個任務。
馬可爬上車坐在女兒身邊,巴蒂斯塔俯身向前,輕輕拍了拍內裏娜的鬃毛。
馬車漸行漸遠,吉雅科米娜揮舞著手帕開始流淚。對於這次旅程,她心裏有一種很不好的預感,但是她沒有同恩紮講。恩紮是位勇敢的女孩,吉雅科米娜永遠都不會告訴她,讓她去違背自己內心的渴望,可是她又叮囑過馬可一定要好好照顧他們的女兒。她做的噩夢都是有關恩紮的。
斯皮死後,她做了要送恩紮和馬可去美國的決定。之後的那幾個月裏,這個夢便反反複複出現了好幾次。最近幾天,吉雅科米娜都不敢睡著。夢的內容都一樣,這讓那個夢在過了一段時間之後顯得非常真實。吉雅科米娜夢到在一個極其惡劣的暴風雨天,恩紮登上了一艘遠洋輪,四周雷電交加,詭異的綠色波浪不停地拍打著船身。
恩紮穿著她的旅行服,抓著甲板上的欄杆。吉雅科米娜可以看清恩紮雙手的每一處細節,細細的藍色血管、修長的手指、修剪整齊的白色指甲。暴風雨在她周圍肆虐,恩紮哭著抓緊欄杆,接著吉雅科米娜出現在她自己的夢裏,她爬著穿過甲板去救她的女兒。正當她抓住恩紮的大衣時,一個和桅杆齊高的黑色巨浪沒過甲板,將恩紮吞噬其中。吉雅科米娜會在夢中大聲地呼喊著女兒的名字,醒來之後便陷入無限的恐慌中。然後她會從床上跳起來,爬上通往閣樓的樓梯,去看看在那兒熟睡的女兒是否安全。不管做多少禱告都沒有用,噩夢還是會降臨,不管吉雅科米娜多麼努力去嚐試,她都無法忘記女兒登上那艘厄運之船時的模樣。
吉雅科米娜揮手告別的時候,她想到了那個夢。心裏知道這是她最後一次看到恩紮了。
內裏娜嘚嘚地穿過斯基爾帕裏奧的小街窄巷,恩紮回過頭看了卡米諾山峰最後一眼,還有那些長年積雪的意大利阿爾卑斯山峰,它們高聳在前阿爾卑斯奧羅別的綿延青山之上。她在這座山上出生,在這座山上接受洗禮。她向自己保證一定會回來,在這裏養育自己的後代。有一天當她變老死去,她會被埋在被藍天使守護著的斯特拉身旁。
對於她和父親兩人不得不離開家人去賺買房子的錢,恩紮沒有為如此悲慘的境遇感到難過。就像她一直以來做的那樣,恩紮會在夢中想象未來房子的模樣,一根一根橫梁壘上去的樣子。她的目標是盡快回到自己的家鄉。那個夢會讓她感到幹勁十足,她會在身體承受範圍之內盡可能地多幹些活,攢下每一分錢,這樣就能盡快回到斯基爾帕裏奧。出發的這一天,恩紮沒有感到後悔,心中充滿的隻有對未來的希望。拉瓦內利家從不缺乏關愛,但他們現在急需一個安定的生活。馬可和恩紮會讓這個家既能擁有愛,也能擁有安定的生活。
當他們路過聖安東尼奧·迪·帕多瓦教堂的時候,恩紮用手畫了個十字。快靠近公墓的時候,恩紮讓弟弟停下馬車。
恩紮從車上爬下來,推開公墓的鐵門,走在通往家族墓地的碎石路上。她站在大理石墓碑上的小天使麵前,為她的妹妹祈禱。
碎石在她的身後發出嘎吱嘎吱的聲音,是她的父親走在上麵,他走過來同她一起站在墓地旁。
“為什麼如此悲傷,爸爸?你從來都沒有擺脫過它。”
“它一直都在提醒著我們關於過去發生的事情。”他回答道,“這是生活和我們開的一個可怕的玩笑。”
恩紮從脖子上取下一根項鏈,將上麵的一枚聖心墜子取下,她親吻這枚墜子,然後把它放在斯特拉的墳墓上。
馬可摟著他的女兒,兩人一同走出了公墓。
當內裏娜從山路跑下來時,坑坑窪窪的佩雷索拉納路讓這輛年代久遠的馬車顛簸不斷。暴雨讓道路積滿了水,原先鋪在上麵的碎石也一點點被衝走,露出斑駁的肉桂色的泥土。恩紮會記住這種顏色,在她做針線活的時候,她常常會選和這種顏色類似的紅棕色的羊毛和天鵝絨,因為這個顏色對她來說代表著特別的意思,是她回憶的一部分。
那個時候,如果恩紮知道這是她最後一次從這座山上下來,最後一次俯瞰這個峽穀,她也許會更認真地品味那次旅程。如果她知道這將是最後一次感受母親的懷抱,也許會將母親抱得更緊一點兒。如果她知道以後再也見不到她的弟弟妹妹們,也許那天會更加認真地去聽他們說的每一個字。在之後的幾年裏,當她無比渴望來自家人的慰藉的時候,她的腦海裏就會浮現出這一天,想要回憶起所有的線索和預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