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生,我不會講意大利語。”她用英文幹脆地回答道,但是馬可知道她什麼意思。護士隻是不想告訴他那個可怕的事實而已。
當馬可站在埃利斯島上那望不到盡頭的隊伍中時,他感到筋疲力盡,焦慮不安,全身都在顫抖。他知道在見移民官的時候,自己必須表現得克製與冷靜,任何精神或身體上的疾病跡象都會讓他失去公民資格。雖然人到中年,作為一位申請者,他在移民官的眼中不夠理想,但他必須表現得像是一個迫切想要來美國幹體力活的工人。可是現在的他傷心欲絕,覺得自己是個不稱職的、失敗的父親,這種感覺幾乎讓他不能自拔。
為了表現得有自信,馬可把帽子斜著戴。他的一隻手插在夾克口袋裏,撫摸著光滑的內襯,這塊珍貴的絲綢布是恩紮給他縫的。一想到女兒,想到她為了改變拉瓦內利家命運所付出的努力時,他的眼眶裏就噙滿了淚水。從來都不會有任何女孩能像她一樣,為了一家人可以在一起而這麼拚命地努力著。
恩紮照顧她的弟弟妹妹們,她身上的責任要比同齡的大多數其他女孩重得多。可是他的女兒會有力氣痊愈嗎?如果有潛在的不可治愈的病因,那該怎麼辦?如果恩紮死了,他要怎麼告訴吉雅科米娜?想到這裏,他感到非常恐慌,隊伍的緩慢移動使得離開她的每一刻都讓他感到無法忍受。
馬可多麼希望他從來都沒有同意過要來美國,但是他知道當初就算自己決定留在斯基爾帕裏奧,恩紮也會孤身一人來美國的。
如果馬可出了什麼事,恩紮會立馬回家,可是他們從來都沒想過,麵對這場大災難的人竟然會是恩紮。
紮內蒂鞋店的生意前所未有的好。馬爾伯裏街上的店麵鋪在一張全新的紅白綠條的雨篷下麵。鞋店的顧客絡繹不絕,有來試穿的、退貨的、取貨的,還有來修鞋的。銷售員帶來了幾筒皮革、幾盒扣眼,還有一些做鞋帶用的生牛皮。紮內蒂夫人喜歡同那些銷售員討價還價,因為這樣她就能用最便宜的價格買到製鞋的原材料。
生意這麼興隆是有充分原因的,皇後區的地獄之門大橋已經開始動工,十四歲到六十歲以內的所有空閑著的男人都報名去幹二十四小時的晝夜班。每一個新雇的工人都需要一雙結實的、做工精良、鞋底舒適的鞋子,這樣才能抵禦惡劣的天氣,並且能提供足夠的摩擦力讓他們在哈德孫河高高的金屬欄杆上站穩。很多人光臨紮內蒂鞋店都是為了能買上這樣一雙鞋。
和斯諾待在店裏的那一長段時間裏,雷莫把自己所有的製鞋技術都教給了他。斯諾學會了畫鞋樣、裁皮革和製靴子。為自己做完的每雙靴子收尾拋光,然後再擦亮,對於這個技術,斯諾也已經是得心應手了。他感到很驕傲,因為他注意到了這些小細節,而這些小細節將是他擁有精湛製鞋技術的標誌。
卡拉負責處理賬本,確保每周那些賒賬買的靴子都能夠付清貨款。如果有欠款到期,她一定會去討來,即使這意味著她得到別人家裏或是工作的地方去做這件事。她核對了一下收據,又點了點錢數。裝錢的那個綠布銀行袋很快就滿了,需要再準備一隻袋子。
淩晨,斯諾就起床開始縫鞋麵,敲鞋跟。前一天,他會準備好每雙靴子上小小的鋼製鞋頭。
“你得吃點兒東西。”卡拉邊說邊將一隻放著早餐的托盤擱在工作台上。
“我喝過咖啡了。”
“年輕小夥子是不能喝咖啡長大的。你需要吃雞蛋。我給你做了個菠菜烘蛋,趕快吃。”
斯諾放下手裏的錘子,坐了下來。紮內蒂夫人是位很棒的廚師,他很喜歡吃她做的熱菜,他把餐巾布放在膝蓋上。
“我一直對你懂得那些禮貌規矩感到印象深刻。”卡拉說。
“您好像很驚訝我會那麼做。”
“因為你的身世……”卡拉說。
斯諾笑了笑。他發現紮內蒂夫人是個勢利眼這件事很好笑。她試著和別的移民保持距離,盡管她同他們的背景很相似。他們之所以移民都是因為窮,不得不來美國找活幹。既然現在鞋店被經營得那麼成功,夫人便開始了緩慢且謹慎的身份重塑,甚至有了更多的理由去看不起那些還在底層掙紮的意大利老鄉們。“我的身世跟您的沒多大不同,夫人。”斯諾提醒她。
不過,夫人沒有在意他的話,她說:“不管你怎麼想,修女們都教會了你正確的事情。”
“我也有父母,夫人。”斯諾放下手中的叉子和餐巾,把餐盤推到一邊。
“可是他們離開的時候,你年紀還那麼小。”卡拉給自己倒了一杯咖啡。
夫人的話像刀子一樣劃過斯諾的心。“夫人,永遠都不要認為我和我哥哥是沒人愛的孩子,很有可能我們得到了太多的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