斯諾為艾德瓦爾多的新生活感到哀傷,因為這意味著他已經永遠地失去了他的哥哥。在未來的幾十年裏,也許他們還能見上幾麵。會有書信的來往,但也不會是經常性的。對於這兩個不可分離的男孩,這對相處非常和諧的兄弟,過著分離的生活是一種巨大的犧牲。斯諾不禁覺得自己被教會欺騙了,因為在格雷戈裏奧神父的逼迫下,這對在世界上相依為命的兄弟不得不分開。耶穌聖心給予療愈的愛也就這麼多。
艾德瓦爾多對斯諾的愛現在一部分要奉獻給阿西西聖方濟修會的神父們,剩下的也將奉獻給神聖羅馬教會。成為神父之後,艾德瓦爾多已經放棄了擁有妻子和組成家庭的任何可能性。斯諾曾經希望他的哥哥得到的比這要多得多。他希望艾德瓦爾多能夠體會到有一個好女人陪伴在身邊所帶來的舒服安逸和永久寧靜的感覺,他希望他能體會對愛情的欲望,以及與之而來的簡單而美妙的關係,怎樣讓一個男人毫不退縮地去追求這個世界上的愛情。
斯諾覺得艾德瓦爾多想要拯救這個世界上每一個靈魂,可是他為什麼會有這樣的想法呢?
戰爭之前,斯諾也想過他有能力可以去做一些偉大的事情。可是現在,在親眼目睹戰壕中堆滿了支離破碎的屍體,法國的自然風景因此而變得傷痕累累之後,斯諾對於政府和管理整個國家的人已經沒有任何興趣。他對羅馬感到非常失望。他覺得意大利人正在失去自我。他的意大利現在正處於無比脆弱的時期。意大利人民窮了那麼長時間,已經不再相信會有任何力量能夠改變這個他們賴以生存的國家了。即使勝利降臨,他們也沒有因此而變得樂觀一點兒。他們不再相信生活會變得更好,或是諸如此類的可能性。他們會抓住就在手邊的一種意識形態,就像一個溺水的人隨手抓住任何一條小木片一樣。總比什麼都沒有要好吧。意大利人會聳聳肩膀說。他們的這種態度為他們的暴君以及苛政掃清障礙,為戰爭和他們飽受摧殘的山川河流鋪平了道路。
斯諾知道戰爭之後永遠也不會有更好的生活。生活,隻會不同罷了。
他一直渴望回到戰爭之前他所熟悉的那個意大利。國與國之間的邊界管理非常寬鬆,意大利人無需持有任何相關文件就可以去法國,德國人可以隨意前往西班牙,希臘人也可以這樣來到意大利。民族主義現在已經取代了親仁善鄰。
作為一名士兵,斯諾學會了一個道理,好人是沒有辦法挽救壞人意圖要破壞的東西。他學會了選擇什麼才是值得堅持、值得他去為之抗爭的東西。每個人都得為自己做決定,有一些人從來都沒有這麼做過。他在大戰中活了下來,但原來的那個自己卻沒有幸免於難。
斯諾麵對麵直視過死亡。那種時刻是一個男人最有可能求助於天使們的時刻。可斯諾沒有,他獨自忍受著麻痹的恐懼,他把這些全都放在心裏。當他聞到遠處田野中彌漫的芥子氣味時,他的恐懼已經深入骨髓,當一團芥子氣蜿蜒穿過法國邊界的戰壕時,這種刺鼻的漂白水和氨水的氣味一開始聞起來似乎很熟悉也很正常,就像特瑞莎修女廚房鍋裏正在燉煮的大蒜香料的味道,而不是一種預警著死亡的氣味。
他還記得之前他稀釋漂白水,清洗舊大理石的縫隙。他用一把小刷子蘸上漂白水來擦去石頭上的汙漬。同樣的一種味道,但戰場上的更濃更刺鼻,它會一直盤旋在死寂戰場的上空。有的時候,風會把這些毒氣從前線吹走,沒有反方向將它再次吹過來的時候,斯諾會覺得自己鬆了一口氣。他還明白了一個士兵是沒有任何東西可以指望的,這其中包括他的指揮官、同一個團的戰友、他的國家,還有天氣。他隻能依靠運氣,或者有的時候連這個也沒有。
斯諾發現他可以一連幾天都不用吃東西;他學會了將嫩牛排和土豆、紅酒,配有土豆團子和新鮮黃油的畫麵從腦中撇去。還有饑餓,它和身體幾乎沒有任何關係,而完全聽憑於人的意誌力。
他試著不去想象小時候他在修道院裏掏雞蛋的畫麵,或是在特瑞莎修女的廚房中,雞蛋、糖,還有奶油一起被放在杯中輕輕攪拌的畫麵。他試著不去想特瑞莎修女,或是寫信給她請求她為他祈禱。他是那麼的饑餓,不想去想象她穿著圍裙,揉甜麵團或是切燉菜要用的蔬菜的樣子。快樂的回憶沒有帶來任何寬慰,隻會讓情況變得更糟而已。
在前線的時候,斯諾的腦子裏一直會有女人的身影。以前能讓他得到慰藉的東西在戰爭期間變得更加有用。他記起特瑞莎修女在聖尼古拉修道院的廚房裏,做飯給他吃,聽他傾訴的樣子。他想起和費利西泰做完愛之後,她那柔軟的肌膚,她呼吸的韻律和籠罩著他們倆的那種氤氳睡意。他記起那些他隻在馬爾伯裏街偶遇過的女人們。有一個帶著草帽的十八歲少女,她穿著一條紅色棉裙,後麵的扣子從腰際一直到裙邊。他回想起她走過鞋店的時候,她小腿的曲線和美麗的雙腳,她穿著一雙平底涼鞋,腳趾間有一條淺藍色的皮製帶子。他一遍又一遍地想象著親吻的力量,他想如果他能活著離開這些戰壕的話,他將不再把吻視為一樣理所當然的東西。他手中握住的女人的手將被他視為珍寶;如果他能再一次握到女人的手,他會特意地去體會,去享受溫柔觸碰帶來的安全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