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深夜,等路易吉走了之後,斯諾獨自坐在院子的老榆樹下,他給自己點了一根煙,開始抽起來。他把雙腳擱在樹樁上,身體靠在椅背,就像他在出發上戰場之前的每個晚上做的那樣。結束了一天辛苦的工作,吃完晚飯,他總是很享受地坐在樹下,點上一根絲滑香甜的煙。但自從他從戰場回來之後,情況就發生了變化。對於斯諾來說,在他離開的那段時間裏,小意大利的所有事物似乎都發生了變化,其中還包括那棵樹。樹樁上的老樹皮開始脫落,底下露出一層灰色,表麵上還有幾道看著像是舊燭蠟的深溝。秋天的葉子已經褪去了它們耀眼的金黃色,進而變成了髒髒的棕黃色,飄落在地,隻留下光禿禿的、幹枯的樹枝。
斯諾知道這棵樹對他來說是很重要的。在這座高樓林立,滿是水泥牆的城市裏,這棵樹為他提供了一片綠色的遮蓋,一處可以擱腳抽煙的地方,但現在他知道就這棵樹本身而言,其實它從來都沒有美麗過。之所以它能讓他感到快樂,唯一的原因是靠在它的身上會讓他想起故鄉。
在抽一根煙的時間裏,斯諾意識到他想要帶恩紮去一個新地方居住和工作,這個地方將完全屬於他們倆。他們需要大地,需要天空和湖泊。肥沃的大地可以產出許多莊稼來。如果一個人行走在一切都很美好的環境中,他就會創造;隻要創造,就能夠收獲財富。他和恩紮不屬於馬爾伯裏街。他不能像維托·布拉澤克那樣為她提供一套位於上東區的公寓,他也不想同布魯克林和皇後區的意大利人們待在一起。他無法想象自己待在新澤西、羅德島,或是紐黑文,那些聚集了形形色色意大利手藝人的地方。斯諾能想到的最佳出路就是去其中一個地方,為生意已經頗具規模的一位鞋匠工作。可是為什麼要從紮內蒂鞋店換到另一個相似的地方工作呢?而且,斯諾想要放棄的是城市生活。混凝土澆築的庭院裏的一棵樹再也無法滿足斯諾了,他希望恩紮和他的想法一致。
他不知道要讓恩紮放棄她在大都會歌劇院的職位,她會說些什麼,而且他不確定自己要不要問她。但是他也知道,如果他可以在一個需要他手藝的地方成功的話,在未來的幾年裏,他們就可以自由地選擇要去哪裏生活。一旦他的兜裏裝滿美元,他就能回到意大利,給她居住在山上的生活。是時候讓斯諾做自己的老板了,他為恩紮所做的事情永遠都不嫌夠。
去鐵山脈的想法一直在他的腦子裏醞釀著。明尼蘇達就像一本書的書名,雖然還沒有讀過這本書,但他知道他最終會拿起這本書,就著燈光,如饑似渴地閱讀起來。
就是在那裏,他的父親死在了美國。在這個遙遠的國度,發生的那些事情改變了他的家庭命運。也許現在是時候讓他清理掉身上最後因父親去世形成的傷口。也許如果他追隨著父親的腳步走在明尼蘇達清澈的湖水邊時,他會找到心中的平靜。也許那就是他們的歸屬地,那裏可以讓他們快樂。
當斯諾拿出香煙的時候,他想起了艾德瓦爾多,他的哥哥會確保他們的母親得到照顧。斯諾需要做的事情很簡單:好好生活,好好照顧他的妻子和未來的孩子們。對他來說,填補父親留下的空缺,就意味著擁抱一個新的篇章。這也就意味著要去明尼蘇達州。
穿戴整齊,準備去上班的勞拉和恩紮坐在米爾班克公寓餐廳的餐桌旁吃早飯。恩紮很早就醒了,在勞拉起床之前她就已經洗完澡,換好了衣服。勞拉坐到她身邊的時候,她正在喝第三杯咖啡。
“我想我們應該在公告板上貼上有關你婚禮的公告。比起去年除夕,管家艾默生因為喝醉了摔倒在前麵的樓梯上,現在關於你的閑言碎語更多。”
“你也不用替我回答他們。”恩紮向她保證說。
“我不用?這不是最好的朋友責無旁貸的事嗎?”
恩紮放下她手中的咖啡杯,抬頭看著勞拉。整晚勞拉都睡得很踏實,因為在她感到問心無愧的時候,通常都會睡得很香。而恩紮卻正好相反,為了這個決定,好幾個晚上她都輾轉難眠,昨晚尤甚。她需要勞拉,無法想象沒有她的生活會是什麼樣的。“我們還是最好的朋友嗎?”恩紮問道。她希望勞拉不要讓她選擇,不要讓她夾在生死之交和一生摯愛這兩者中左右為難。
“是的。”勞拉坐下來說,“我隻是在想你父親這個下午就過來了,你要怎麼和他說這件事。你的新郎換了一個人,這可能會讓你親愛的老爸感到頭昏腦漲。”
“我會一如既往地告訴他實情。”
“我要去上班了。你要我和姑娘們說些什麼嗎?她們都以為你在度蜜月呢。”
“隻要告訴她們我很快樂就好了。”
“好的。”勞拉站起來,喝下杯中最後一口咖啡。她挽起袖子說:“我要告訴薩拉菲娜你會比計劃的早回來嗎?”
“別讓她把我的縫紉機分給別人用。”恩紮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