瘦高的身材和寬大的肩膀讓斯諾在這個四肢苗條的女孩麵前顯得體格非常健壯,女孩的一雙綠眼睛像兩顆綠寶石一樣忽閃忽閃。這個時候,他們倆朝著靠近恩紮的人群搖擺過來,於是她再一次嚐試朝她的丈夫揮手。可是他沒有要找她的意思。女孩圍著他轉的時候,他放任地大笑;當她提起那條淺綠色天鵝絨大擺裙的裙邊,露出光滑的小腿和纖細的腳踝時,他又轉了回來。斯諾目不轉睛地盯著她看,這讓恩紮感到胃裏有東西在攪動。
“她好像不知道他已經結婚了。”艾達說。
艾達的話一下子把恩紮拉回了現實。“他沒有戴戒指。我戴了他的戒指。”恩紮轉著戴在她手指上的那枚圖章戒指。
“你現在就應該過去把他們倆分開。”艾達堅持道,“這次聚會準備了好多桶梅子酒,現在都空了。快去!快去找他!”
如果勞拉在這兒,她可能也會說同樣的一席話。但是不知道為什麼,恩紮似乎不能跑過去奪回她的丈夫。相反,她看著這一切在她眼前發生,仿佛正在和那個女孩跳舞的不是她的丈夫,而是她以前讀過的某部小說中的一個人物。這讓她感到她所看到的沒有那麼真實,幾乎是可以接受的。他的舉動並不意味著什麼。他也不可能有什麼意圖。就讓他去吧,難道這不就是信任的本質嗎?恩紮努力試著記起那本小說的結局,但是對於她的人生,她卻怎麼都記不起來。
聶佐維奇家的一個女兒拿著托盤走過來,恩紮將她的空杯子放在托盤上。當她再抬頭的時候,舞池上已經不見了她丈夫的蹤影。她推開人群走過去,但是很快人群又亂成一團,她沒辦法,隻能讓人群推著她走。最後她終於到了之前斯諾和那個女孩跳舞的地方,可是他們已經離開了。
恩紮感到她的臉已經變得通紅。她對自己說,斯諾是愛她的,她也相信他,可是她的心裏卻像刀絞似的疼,也許這是某種征兆,她母親以前經曆過的,但是到現在為止,恩紮從沒經曆過的那種征兆。她閉上雙眼,告訴自己喝的酒裏麵那點兒發酵了的糖已經上頭了。
突然間,恩紮感到很害怕。她感到很無助,幾乎都要哭了。她想到她所做的每個決定都可能是錯的時候,她害怕得渾身顫抖;她陷入了一個無法抉擇的境遇,她嫁給一個沒了蹤影的男人。她現在唯一知道的事情是,對她糾纏不休的懷疑感已經取代了她腦中的理性。
恩紮轉身奮力地擠出人群,想要去找艾達和埃米利奧,但是他們倆也不見了。恩紮深吸了一口氣,想讓自己平靜下來。她告訴自己,她隻是過度疲勞思緒不清而已。她告訴自己,她的直覺不靈驗,她的眼淚隻是因為被火堆上冒出來的煙嗆到了。
恩紮從帳篷裏走出去。她不知道過了多久,好像斯諾和那個女孩跳了很長時間的舞。她回到屋裏,希望能在那兒找到斯諾,她去所有的房間都找了一遍。談話聲、音樂聲,還有笑聲,震耳欲聾,但是哪兒都沒有她的丈夫。
早些時候,托盤和菜盤上裝滿了食物,但現在都一起被並到了為數不多的幾個盤子上。女主人安娜看了看咖啡壺,預示著這個夜晚很快就要結束了。恩紮想過要問安娜是否知道她丈夫的行蹤,可是她不想讓新鄰居們覺得她是個輕浮的女人,或者更糟,認為她是個容易忌妒的女人。她轉身離開,走了出去。
恩紮還記得在山上的時候,她的父親教給她的東西:如果你迷路了,待著別動,會有人找到你的。恩紮希望斯諾能找到她。她站在那兒,幾分鍾就像永遠那麼長。她站在寒冷的空地上,旁邊是帳篷,舞池裏的人漸漸走光了,手風琴也終於停止了演奏。
斯諾沒有回來找她。艾達和埃米利奧也離開了聚會。她的新鄰居們一個個對著她微笑,然後乘著馬車往家趕。圖書管理員塞爾比女士揮著恩紮為她做的手帕,她提出送恩紮回家,但是恩紮表現出一副不需要的樣子。她又站了幾分鍾,直到她變得很生氣,無法抑製住內心的憤怒為止。於是她係緊紅色羊毛大衣,從口袋中抽出一條絲巾,圍在頭上。她戴上手套,翻起衣領來擋住寒冷的空氣,獨自走回西湖街。
恩紮一個人躺在他們的新床上,上麵鋪著從她那隻裝嫁妝的箱子裏拿出來的被單,她的頭枕在從紐約帶來的兩隻羽絨枕的一隻上。勞拉在一隻枕套上繡上“夫人”,在另一隻上麵繡上“先生”。公寓裏飄蕩著剛剛粉刷後遺留的味道。每樣東西,包括她的婚姻在內都是新的。恩紮看著床上斯諾睡的一邊。現在是早上四點;她一點鍾回的家。
她滿腦子都是父親的話。沒有父母的照顧,沒有一個婚姻愛情的榜樣擺在他麵前,如果斯諾不知道怎麼做一個丈夫怎麼辦?今晚他是肯定不知道怎麼做一個好丈夫了。如果他風流的一麵又回來了怎麼辦?他發誓要忠誠,會不會隻是漫長戰爭之後她擁有的稍縱即逝的希望,卻是他永遠都不能遵守的諾言?在這些念頭將她吞噬的時候,她睡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