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明尼蘇達(12)(1 / 3)

“我沒有這麼說。但是預後檢查情況不是很好,拉薩裏先生。我覺得你應該試一下我們的治療方案。”

“根據您所了解的,從今天您在我身上看到的所有東西判斷,我還能活幾個月嗎?”

“一年。”蘭弗洛醫生輕聲說。

斯諾站起來,穿上他的大衣,然後戴上帽子。他伸出手同蘭弗洛醫生握手。“謝謝您,醫生。”

“我會把你的報告送到格拉漢姆醫生那兒的。”

在向北開往德盧斯市的火車上,斯諾靠坐他的座位上。夜色中,他看著南明尼蘇達州的房子變成了墨藍色。不知什麼原因——斯諾覺得這個想法有點兒傻——隻要是白天,他就可以應對這個壞消息;但不知怎麼,在黑夜中得知這個消息讓他的內心無比惶恐。火車開得不夠快,他想回家,家的生活既有秩序又有意義。他不知道用什麼樣的方式去把這個消息告訴恩紮,當然他完全想不出要對安東尼奧說些什麼。整件事就好像他被一個老對手埋伏了。他以為自己已經將世界大戰的所有痕跡和他見過的所有恐懼都埋起來了。他感到蘭弗洛醫生可以就這個話題談上好幾個小時,但是斯諾對於一個好醫生想要分享的,關於芥子氣中毒的那些數不清的病變沒有什麼興趣。就像戰爭本身,結果才是唯一重要的事情。而斯諾的結果是沒能在戰爭中活下來,他剛剛被判了死刑緩期執行。

他的心靈已經擋掉了戰爭帶來的精神創傷,他和恩紮的幸福生活已經抹掉了那些殘酷畫麵。斯諾相信他沒有遭受到身體上的傷害,可是其實那傷害一直都在。他沒能贏得那場戰爭。失去恩紮和安東尼奧的痛苦壓垮了他。走在西湖街5號家門前的台階上,斯諾鬆開頸上的領帶,吸著混有鼠尾草和黃油味的空氣。他看到一大片光灑進廚房,聽到他的愛子在裏麵哼著小曲。他走到門廊的時候停下了腳步,他靠在牆上,知道自己要將巨大的悲傷帶給他的妻兒了,他想,就讓他們多享受一會兒這快樂的時光吧。他斜倚在牆上,振作精神,準備進去麵對他們。

斯諾把他的行李包放在最高的那級台階上。

“斯諾!”恩紮大聲喊道。她從廚房中走了出來,正拿著一塊洗碗布擦手。她穿了一條自己新做的連衣裙,一條藍白圓點的簡單女式襯衫。她做了一下頭發,臉頰上塗了粉紅色的胭脂。此刻的她比婚後的其他任何時候都要美。

“醫生怎麼說?”她充滿希望地微笑著。

“我得了癌症。他們告訴我那是世界大戰時我吸進的芥子氣導致的。”斯諾宣布這個消息的時候,他好像沒有了呼吸。他一下子癱了下來,伸手抓住放在走廊裏的一把椅子的椅背。

恩紮驚呆了。因為她一整天都在誦讀《玫瑰經》,心裏一直都有一個聲音在說,格拉漢姆醫生的擔心是完全沒有必要的,所以聽到這麼突然的一個消息時,她完全驚呆了。她抱住斯諾。他正在冒冷汗,皮膚摸上去濕濕冷冷的,就好像他正獨自麵對著一個最糟的情況,一路上孤立無援。“不!”這是她唯一能說的話,然後她就哭了。他抱著她,很久很久。她把臉埋進他的脖子裏,他聞著她頭發的香味,那種像幹草一樣的幹淨清新的味道。

“安東尼奧在哪兒?”斯諾問道。

“他有籃球訓練。”

“我們要跟他說嗎?”

恩紮將斯諾帶進廚房。她給他倒了一杯酒,然後給自己也倒了一杯。恩紮在過去來臨的所有危機麵前都表現得務實且專注,她擦幹淚水,接受事實,決定勇敢地去麵對挑戰。可現在,在她的內心中,這種感覺已被另一種所替代。她立刻感到了絕望、恐懼和憤怒。她坐在那兒,身體前傾,雙手抓著自己的膝蓋。

“我以為我們是幸運的一家人,斯諾。”

“我們以前是的。有一段時間是的。”

“別的地方肯定有醫生能幫你的。我去給勞拉打電話。”

“不用了,親愛的,梅約診所的醫生們是世界上最好的醫生。紐約人都去那兒看病。我對此毫不懷疑,因為在等檢查報告的時候,我和他們中的一些人說過話。”

“你不可以就這麼放棄了。”恩紮哭著說,她已感到天旋地轉了。這些年他所承受的那些背痛——她本來應該知道的。她以為他是工作太累了,隻要休息一下就好了。但是她和斯諾從來都沒有去度過假;他們總是操心著貸款,然後是安東尼奧上學和運動的事情。他們忙忙碌碌,沒有注意那些征兆。也許他們不想看到;也許斯諾很久以前就已經懷疑自己為時不多,隻是在不得不麵對之前,想要得到一份平靜罷了。然後這些事情終於來了——拍X光、一番按摸、抽血、戳針——所有這一切讓人暈眩的擔憂、抉擇和治療像龍卷風一般向他們襲來。她忍不住自責,責怪自己沒有早點兒采取行動。為什麼她沒有早點兒把他送到格拉漢姆醫生那兒?也許早一點兒他還能有救。她雙手掩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