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的晚餐,拉薩裏家的男孩們和他們的母親吃了什錦砂鍋,豬肉、洋蔥、芹菜和胡蘿卜一起燉成的一鍋濃醇的肉湯,澆在新鮮的麵包上。斯諾把一張有安東尼奧和恩紮的照片給母親看。他和她談起恩紮的好朋友勞拉,談她在大都會歌劇院裏工作,談她們如何親密得情同姐妹。他還提到了亨利寶寶。而當母親詢問起他的健康問題來時,他沒有勇氣把他快要死的消息告訴她;他會讓他的神父哥哥去和母親說。他想讓母親能和她的兩個兒子們度過盡可能多的歡樂時光。
斯諾爬上修道院客房的小床,艾德瓦爾多坐在他那張小床旁的地板上,一切又回到了孩提時代。他們都變老了,年近四十,都已經是成年人了,可是這些都不重要,他們還是很渴望童年時候的那種兄弟情誼所帶來的舒服的感覺,而現在,這種渴望比任何時候都要強烈。不管他們的母親做了什麼或是不能做什麼,不管他們年輕父親的命運如何,他們總還有對方可以依靠,這使一切都變得大不相同。
“艾德瓦爾多,你怎麼看我們的母親?”
“如果她靜下來意識到自己做了些什麼的話,她會崩潰的。”
“她好像很拘謹的樣子。”
“是的。這是她向我們表現堅強的方式。”
“她看到爸爸墓石的描像時都沒有哭。”
“媽媽還在生他的氣。”
“我們應該和她一起生氣。”
“這麼做有什麼好處嗎,斯諾?”
“那個時候我很想念她。”
“我也是。等到我們長大了,可以離開修道院去找她的時候,他們就把你給送走了,我也去了神學院。你得理解她的心是冰冷的。她也需要愛,斯諾。我們都需要。”
斯諾點點頭。這麼長時間以來,他終於理解了他的母親。一直以來支撐著她的都是虛設的外表。表麵看上去堅強,可是內心呢,誰知道?
隔壁房間裏,卡特裏娜正在梳頭。眼淚從她的臉上肆意地流淌下來,為了她所失去的一切,為了逝去的那些年。她曾經相信別人會比她更適合撫養她的兒子,她曾經覺得教會是最好的歸宿,而身無分文的她對孩子們來說是最糟的選擇。她梳了好幾下頭發,然後把梳子放進行李袋裏。那晚,她沒睡。她沒坐著,也沒有看書。她像個盡職的修女,在房間裏踱來踱去,希望夜晚過去之後,會有光明出現,指引她能對被她拋棄的兒子們說些什麼。她希望要講的話自己會找上門來;她希望自己能夠向他們解釋清楚當初為什麼會把他們留在修道院裏,以至於所有人的生活都偏離了原來的軌道。
牆的另一麵,斯諾將毯子蓋在腿上,把床上的枕頭墊高。他側躺著,就像小時候,每次需要和哥哥長時間夜聊的姿勢一樣。
“你有沒有把我的事情告訴她?”
“應該由你去告訴她。”
“你能相信我的診斷結果嗎,艾德瓦爾多?”斯諾問道,“戰爭沒帶來一樣好事。”
“不能那麼說。你那個時候很有勇氣,你很勇敢。”
“那個時候要麼這樣,要麼就是死。而且到了最後,等到我加入到戰爭,等到美國人加入進來的時候,已經沒什麼好打的了。我們有食物、槍支、大炮、製服和坦克——德國人什麼都沒有了。我們就像壓皮革一樣將他們鏟除得一幹二淨。可是這又是為了什麼呢?我不知道戰爭的快樂是什麼。我告訴自己,我這麼做是為了未來,是為了我的兒子。”
“沒有人知道上帝的腦子裏為我們盤算了些什麼。”
“這就是問題所在了,哥哥。上帝的腦子裏沒有我。”
艾德瓦爾多想要講些什麼,但是斯諾阻止了他。
“你是個好人,艾德瓦爾多。不管你戴的是神父的黑色四角帽,還是農夫的羊毛軟帽,在我的眼裏,你永遠都是位公爵。你相信什麼和你在我眼裏是誰相比沒那麼重要。我一直都非常敬重你。你為人正派,內心堅強,不論你是不是一位好神父,你一定就是個好人。可是別試著讓我相信上帝知道我在這兒。我就是不相信這是真的。”
艾德瓦爾多的表情從擔憂變成了微笑。他舉起雙手,就像神父在賜福時所做的動作一樣,他放棄了想要勸弟弟做虔誠信徒的想法。“跟我講講你的兒子吧。”
“他非常出色。他和他媽媽一樣,感性地生活著,女人永遠都將是他的強項。”
“那運動呢?”
“非常棒。就像跳舞一樣。可他是那麼的心平氣和,即使在非常緊張激烈的比賽中也是如此。他們叫他好人運動員。即便在籃球場上,他都是那麼有尊嚴。”
“還有恩紮呢?講講我的弟妹吧。”
“是恩紮要我來意大利的,她覺得,等黑暗的日子到來,我的腦海裏就會一直有杜鬆樹、瀑布和紫苑花的畫麵出現。可是當我閉上眼睛的時候,哥哥,我所看到的都是她的臉。不管去哪兒,不管什麼時候,都有她的存在。我們倆分開的時候,我在哪兒並不重要。我隻要她就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