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時候,柳阡陽還那樣小,不過十來歲的光景,但說這話的時候卻是一本正經得很。
……
“帝子降兮北渚,目眇眇兮愁予。”
嫋嫋兮秋風,洞庭波兮木葉下。”
登白薠兮騁望,與佳期兮夕張。”
鳥何萃兮蘋中,罾何為兮木上。”
沅有芷兮澧有蘭,思公子兮未敢言。”
……
桑兒一字一句輕聲地背給柳阡陽聽。
才隻有十一歲的少年郎,如何能夠感悟出《湘夫人》裏麵的無限哀愁?
隻是桑兒清脆、琅琅的聲音,實在是悅耳。
像是隻在午夜鳴叫的夜鶯。
……
柳阡陽靠在馬車壁上,雙目微眯,靜靜地聽著。
白衣黑發。
目若點漆。
一派閑適。
一派冷漠。
那樣的男子,倒真的像是從楚辭中走出來的偏偏佳公子。
……
歐陽天佑不由得就都看了癡了。
隻有地柳阡陽,她整整守了十二年。
也看了十二年。
但是她從來都沒有覺得煩膩。
反倒是每一次瞧見,一顆心仍舊會小鹿亂撞。
隻待到底她已經三十歲了。
今時今日的心境,又怎麼和十八歲的小姑娘相比?
……
說到底,她如今更多的是哀傷和悵惘。
……
沅有芷兮澧有蘭,思公子兮未敢言。
……
歐陽天佑在心中一遍一遍默默地念著。
半晌她終於將自己的目光湊個柳阡陽的臉上挪開。
她輕輕地挑開窗簾看著那窗外輕柔的飛雪,一遍一遍靜靜地道。
沅有芷兮澧有蘭,思公子兮未敢言。
……
桑兒仍舊在背著。
……
真好聽啊。
真好聽。
……
看著那雪花輕柔柔的就落在了自己的手心,歐陽天佑驀地就濕了眼角。
那樣的小兒女情調,她早已不複擁有。
似乎也從未擁有過。
這些年來,她擁有的從從來來都隻是歇斯底裏。
所謂的丈夫、所謂的柳夫人、所謂的那個家……
又何嚐真的屬於自己?
如今就連桑兒也開始厭煩自己了。
……
她擁有的隻是一腔的愛。
一腔用眼得不到回應的愛。
後來那些子深愛,竟然變成了刻骨銘心的恨。
她恨毒了柳阡陽。
其實柳阡陽又何嚐不恨毒了她?
……
她也知道自己這樣的堅持十二年,是多麼的不值得。
但是她卻真的舍不得放手。
……
她身上流著南沙最高貴的血統。
她自打呱呱落地的那一刻起,就意味著這一世的富貴榮華。
但是,為了這個柳阡陽,她卻也真的是卑微到了塵埃裏。
偏偏,柳阡陽卻從來不都願意看一眼這樣的自己。
……
她不是顧影自憐。
她是真的真的可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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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除夕。
照舊是張燈結彩。
照舊是喜氣洋洋。
但是歐陽天佑卻覺得這一天格外的淒淒慘慘。
到了皇宮之後,柳阡陽便就帶著桑兒在別處和同僚聊著天。
如今桑兒儼然是半個小大人了,這時候自然也要隨著柳阡陽交際。
到底他終究是要入宮的人,自然早些熟悉也是好的。
……
歐陽天佑就一個人坐在席間。
懶洋洋的,不想動。
歐陽天佑抿著杯中的濃鬱醇厚的燒刀子。
一口一口,慢慢地喝著。
滿眼都是清冷,
帝後還未駕臨,她這樣肆無忌憚地耍性子,無疑是大不敬的。
但是卻沒人敢上前製止她。
她是南沙最尊貴的公主殿下。
更是萬歲爺的雙生妹妹。
……
她的身上,有那麼多令人望而生畏的光環和尊貴。
但是這些,似乎柳阡陽卻從來都看不見。
又或者,柳阡陽和別人一樣,一直對她恭恭敬敬、敬而遠之。
是啊。
恭恭敬敬。
敬而遠之。
……
歐陽天佑不由得就自嘲地笑了笑,然後將杯中的酒一飲而盡。
她一直都最喜歡燒刀子。
這樣烈的酒,正合她的性子。
不對……
她從前是喜歡女兒紅的。
那麼,她又是從什麼時候開始喜歡燒刀子的呢?
是十八歲那一年吧。
在那片海灘上。
深沉的海水。
灼人的篝火。
還有……
柳阡陽。
……
那個黃昏,一共三壇子的燒刀子,被他們兩個喝了個幹幹淨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