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九章 車輪戰(3)(1 / 3)

老者從一旁服侍的小夥計手中接過筷子,從盆中夾起一撮幹絲,隻見根根銀絲整齊完整,細如纖發,當下便讚了句:“好刀功!”

李冬自走上擂台後,一直板著臉龐,此時總算露出了一抹笑意。

老者微微揚首,手指輕挪,將那撮淋漓帶汁的幹絲送入了口中,細細品嚐之後,評價說:“嗯,豆幹細嫩爽滑卻又不失韌性,火候的掌握妙到毫巔。這一份‘大煮幹絲’,足以稱得上是上上乘之作!”

老者的評價如此之高,不僅操作的三位大廚麵露喜色,台下的眾人也忍不住一陣竊竊私語:看來這場比試的勝券,已有七八分落在淮揚廚界的囊中了。

老者轉過身,又來到薑山麵前:“薑先生,現在可以了嗎?”

薑山點點頭,揭開砂鍋蓋,把幹絲倒入盆中:“老先生,請!”

老者從盆中夾起一筷子幹絲,在半空中晃了兩晃,微微皺眉道:“從刀功上來看,薑先生似乎要遜色了一些,所用的方幹似乎也不及對手的細嫩。”

這一下,連主座上的徐叔三人也都露出了喜色。老者並沒有看到這道菜烹製的全過程,但一句話便點出了己方的兩大優勢所在,可謂目光犀利,見識老到,照此態勢,己方幾乎已是必勝無疑。

但既是鬥菜,自然要等雙方的作品都入口之後,才能得出最後的結論,眾人眼看著老者將薑山所烹的那筷幹絲也送入了口中,全都聚目凝神,靜待他的下文。

老者品評良久,忽然搖了搖頭,然後又輕輕歎息了一聲,似乎甚是失望和惋惜。

等待中的眾人全都一愣,不知他這聲歎息是什麼意思。徐叔和馬雲、陳春生麵麵相覷片刻後,終於忍不住問道:“怎麼樣,老先生?有結果了嗎?”

“嗯……”老者略一沉吟,“三位也都是此道中的高手,這樣吧,在我發表意見之前,你們不妨也嚐一嚐這兩份大煮幹絲。”

徐叔點點頭:“也好。”機靈的小夥計立刻小跑著去了後廚。不一會兒,三個女服務員走出,各自拿著托盤和小碟,從兩份大煮幹絲中分別夾出少許,送到了三位老板麵前。

徐叔等人先後嚐了兩份幹絲後,相互間交換了眼色,卻都是默不作聲。場內一時間靜悄悄的,眾人心中隱隱感覺到:這場比試的結果隻怕是有了出人意料的變故。擂台上三位揚州大廚臉上先前的喜色此刻也消失了,代之以緊張焦急的表情。

果然,良久之後,徐叔不甘心卻又無可奈何地歎了口氣,黯然說道:“薑先生,是你贏了。”

大堂內頓時一片嘩然,三位揚州大廚更是一副不可思議的表情,朱曉華不服氣地喃喃說道:“不可能的……我的選料,李師傅的刀功,金師傅的火候,這都是最出色的,我們怎麼會輸呢?”

“你說得不錯。我原先也希望你們能獲勝的。”老者的目光從三人身上依次掃過,話鋒一轉,“可惜啊,在你們所做的這道大煮幹絲中,無論是選料、刀功還是火候,都已經達到了極致,不過這也正是你們落敗的原因。”

“什麼?”三位大廚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副茫然的神色,實在是想不通其中的道理。場下徐麗婕也像大多數人一樣摸不著一絲頭腦,她用手托著腮,嘟著嘴說:“什麼啊?我怎麼越聽越糊塗了?”

沈飛做了個“噓”的手勢:“先別問,繼續往下聽。”

隻見台上老者把目光轉向李冬,說:“李師傅,你的刀功確實令人歎為觀止,我活了七十多歲,也從未見過切得這麼細的幹絲。不過我想問問你,你為什麼要把幹絲切到這麼細呢?”

李冬想也不想,脫口便答:“這幹絲切得越細,烹製時便越容易著味。”

“嗯,你說得不錯。”老者點了點頭,“在淮揚菜中,對幹絲有兩種做法,這兩種做法對刀功都提出了很高的要求,但其中原因卻並不相同。第一種做法叫作‘燙幹絲’,這是一道涼菜,就是把切好的幹絲用開水滾過,然後拌入香油、淮鹽、薑絲、蝦仁等配料食用。這‘燙幹絲’吃的就是豆幹的本味,因此過水的時間越短越好,自然,幹絲也就是切得越細越好。第二種做法就是今天你們比試的這道大煮幹絲。豆幹自身的滋味很薄,用來製作涼菜,清爽怡口,自是上品,但要製作大菜,那就遠遠不夠了。因此在大煮幹絲製作過程中,並不講究豆幹的本味,這道菜的關鍵,是借用滋味鮮醇的雞湯,將多種輔料的鮮香味通過煮製的過程複合到豆幹絲中。古語雲烹調之理,‘有味使之出,無味使之入’。這煮幹絲的過程,說白了,就是一個入味的過程。幹絲切得越細,便越易入味,這個道理也是顯而易見的。”

老者這番話說得深入淺出,通俗易懂,就連徐麗婕這樣的外行也聽得連連點頭,隻是包括三位大廚在內的眾人此時尚不明白:如果這樣的話,那這次比試獲勝的一方,更應該是揚州廚界才對呀?

那老者停頓片刻,似乎待大家有所思考之後,這才把話語切向正題:“不過薑先生這次之所以獲勝,卻恰恰是因為入味入得好。他做的這道菜,各種輔料的鮮香已完全滲入到幹絲的最裏層,吃來異常美味;相較之下,你們做的幹絲,雖然切得纖細,但輔料的鮮香隻是浮於表麵,終究還是遜了一籌。為什麼會出現這樣的情況,究其淺層的原因,便是剛才在烹煮時,薑先生的幹絲在砂鍋中多燜了十分鍾左右,這才揭蓋裝盤,因此能夠入味更透。”

眾人回想起剛才的情形,都暗暗點頭,心想:照此看來,這次失利的責任卻要算在最後負責烹煮的金宜英頭上。脾氣一向不太好的李冬更是斜斜地看了金宜英一眼,不滿地說:“金師傅火候掌控的能力名聲在外,不想到了關鍵場合,也不過如此!”金宜英憨著笑臉,頗有些尷尬,想要解釋,卻又不知該從何說起。

老者搖搖頭,對李冬說道:“李師傅,如果你認為這是金師傅一個人的責任,那就大錯特錯了。如果金大廚像薑先生一樣,在最後烹煮時多燜上幾分鍾,確實可以更加入味,但那時這份幹絲恐怕連夾都夾不起來了,全都煮爛了。你們選用了質地最鮮嫩的方幹,而幹絲又切得如此纖細。金大廚能將這樣的幹絲煮得不膩不爛,恰到好處,對火候的掌握確實令人佩服。”

老者這幾句話說得簡短,但其中包含的烹飪道理並不簡單。李冬三人乍聽之下,似乎有些明白,又尚未完全想通,一時間都有些發愣。

卻聽那老者繼續說道:“這大煮幹絲能否很好地入味,取決於兩個因素:一是幹絲是否切得夠細,二是烹煮的時間是否夠長。而這兩點卻又互相矛盾,幹絲切得細,烹煮時間便不能長;想延長烹煮時間,幹絲便不能細,這兩者互相製約,其中自然會有一個最佳的平衡點,而這個平衡點位於何處,又同所選方幹質地的鮮嫩程度大有關係。因此大煮幹絲這道菜,雖然對選料、刀功和火候都有很高的要求,但必須是一個整體上的恰當把握,而絕非在每一個環節都做到極致這麼簡單。”

朱曉華苦笑了一下:“如此說來,我們確實是輸了,而且三人都有責任。”

許久未曾開口的薑山此時露出勝利的微笑,說道:“做一道菜,所有的工序組合起來,形成的是一個不可分割的整體。一個出色的廚師,他在最初選料的時候,對後續的刀功、輔料、火候該是什麼樣都應該全部想好。你們三人在各自的環節上雖然做得無可挑剔,但因為想法並不一致,即使搭配在一起,也做不出上好的菜肴。踢足球時,十一個最好的球星並不見得就能組成一支最好的球隊,這兩件事雖然隔行甚遠,但道理是一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