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道年間,每逢科舉殿試,數以萬計舉子便趨之若鷲,奔赴汴京。赴考沿途的客棧酒肆無不賓朋滿座。此間有一“雲來客棧”,大廳內人頭攢動,熙熙攘攘,都對著廳內左側梁柱上的一幅聯子議論不休。
“大家靜一靜,且聽老夫一言,當今宰相寇準,上月前在翰林學士院牆上掛出此聯,已有十餘天,至今無人對得下聯。鄙人有幸得此上聯並掛於敝棧,也有三日,亦無人對得下聯。在下有言在先,倘若有人對出下聯,且對得工整,本客棧則免去他食宿錢兩,另賞白銀二十。”隻聽一個衣著錦緞華服的掌櫃朗聲道。
此言一畢,客棧內更是人聲鼎沸,個個躍躍欲試,卻又欲言而止,過得半個時辰,竟仍無一人敢答。
隻見那大廳左側梁上紅紙黑子寫道:李伯陽生指李木為姓,生而知之。這上聯出得挺妙,妙在幾個地方。第一,前半句人名的姓(李)得跟一樣東西(李樹)有關係;第二,“生”是“姓”的偏旁;第三,下半句是個成語,還得用前半句的“生”字開頭;最後,整句說的又是古人的一件事兒。那李伯陽指的便是老子,春秋時的思想家,姓李名耳,字伯陽。傳說李伯陽剛生下來的時候,就用手指著門外的李樹,以李為姓,這就是後麵的生而知之。對上這個上聯,得符合這好幾條,夠多難!這個掌櫃也著實聰明,心道:翰林院有多少才高八鬥的文人雅士,且對不上此聯,這些窮酸秀才如何對得上,這二十兩銀子肯定不用出了。假使真有人對得出,那也必是狀元之才,哪怕隻得榜眼探花,本客棧沾了光,日後定當客似雲來。
這時進來一個儒雅書生,麵容清秀,約莫十八九歲年華,身穿米白色布衣。他對著梁上聯子一陣深思,突然靈光一閃,不禁道:“有了!”這一聲來的突然,整個客棧頓時鴉雀無聲,似乎都在等著這位書生如何作答。
隻聽那白衣書生不緊不慢道:“馬文淵死以馬革裹屍,死而後已。”說罷,便擇一位坐下。
片刻沉寂後,頓時整個客棧如同炸開了鍋,讚揚之聲不絕與耳,“妙哉!”“妙極”“我怎麼沒想到呢!”客棧掌櫃也一臉和色,來到白衣書生麵前,雙手作揖,道:“妙哉!。馬文淵乃漢初大將,人稱伏波將軍,一生戰功赫赫,曾豪邁立誓,‘男子漢大丈夫應當戰死沙場,用馬皮包裹屍體還鄉。’後果然病死軍中,也算了卻心願。這死而後已,妙哉,妙哉!請問,公子貴姓?”
白衣書生還禮道:“在下免貴姓章,單名一個臣字,定州人士”
掌櫃笑道:“在下有言在先,倘若有人對得此聯,便以二十兩銀子相贈,另在本客棧食宿全免”說著便從袖兜內取出二十兩銀子奉上。
章臣事先確實不知此事,連忙推脫。雖說自己出生貧寒,這二十兩銀子對自己來說也確實是不菲之數,但常言道無功不受祿,這區區對個下聯,又豈能隨意拿人錢財。
掌櫃見他執意不收,但也不願在眾人麵前失了信譽,便道:“這樣吧公子,此聯即是你對得,不如你幫我寫下那下聯,我好叫人掛與右側梁上,這二十兩銀子便算是酬勞,你看如何?”說完便吩咐小二取來筆墨紙硯,看似征尋章臣意見,實則心意已決。
章臣見盛情難卻,已不好推脫,便答允,提筆即寫。但見下聯這十餘字飄若浮雲,遊若驚龍,掌櫃越看越喜歡,隨即命人掛與右梁。
此時從側座過來三人,章臣一看,隻見其中一男一女錦衣華服,綾羅綢緞,儼然富家公子千金,而另一男子身著布衣,多半是傭人。為首一位氣宇不凡的男子道:“在下錢易,剛見章公子文采斐然,又寫得一手好字,心生仰慕,特來拜見”
章臣一聽,道:“原來是快手書生錢易錢公子,久仰久仰,素聞你才思敏捷,十七歲時便在會試當中拔得頭籌,不到午時便起身交卷,至今無人可及呀!”
自太祖建隆元年起,科舉頻繁,且定下規矩,三道試題最先答完交卷者便為狀元。於是天下舉子紛紛尋找成章捷徑,不管文風美否,隨意胡拚亂湊,詞不達意,草草交卷,唯以敏速相誇,到後來這股科場的輕浮之風越演越烈。直至後來太宗上任,決定治一治這“輕俊”之風。因此當時錢易時運不濟,入得考場後,奮筆疾書,三道題不到午時便答完,並起身交卷,誰知考官竟看也沒看,紅筆一揮,當作廢卷丟在一旁。
不過錢易雖被黜落,卻也因此出了名,章臣自然也有所耳聞,且聽說他是江南吳越錢氏一族。便問道:“如果在下沒有記錯,錢公子應當是江南人士,去汴京赴考怎會北上到了冀州?”
錢易指著邊上一麵容嬌好,溫婉可人的女子道:“這位是我的表妹柳映寒,她是冀州人氏。如今距那科舉尚有時日,於是我便北上探親。恰好表妹從未進過京城,於是我們二人便作伴齊赴汴梁,順道遊山玩水!”
柳映寒出自書香門第,剛見章臣片刻間便對得下聯,又寫得一手好字,心生傾慕,便慫恿表哥前來搭話,近看章臣一表人才,英俊瀟灑,更是喜歡。道:“明日我們便南下,章公子如若無事,大可一同前往,路上有伴,也不至無趣寂寥。”
章臣已獨行數日,雖有書卷相伴,但一個人終究不如結伴來的快活,又見錢易溫文爾雅,彬彬有理,柳映寒明眸皓齒,婷婷玉立,便爽快答應,三人同座而飲,相談甚歡。
這時,外間突然進來倆漢子,一老一少,手握佩劍,儼然是江湖人士。少的約莫二十年華,濃眉大眼,倒也有幾分俊俏。老的年俞不惑,雙眼炯炯有神,神態淩然。在滿屋都是書香味兒的廳內,來了兩個劍客,自然是分外惹眼。二人入坐後叫了一壇酒,配了幾色菜。
錢易向來恃才自傲,剛才那對聯自己也是苦思憫想,雖未得解,但若再寬限片刻,說不定就可對上,誰知讓章臣搶了先,心裏其實已有不快。最讓他難以接受的是,那表妹柳映寒竟慫恿自己來結識章臣,雖說有萬般的不情願,但也不想失了風度。眼下來了兩個江湖劍客,突然心生一計。對著章臣念道:“自太祖建國以來,治國有方,重文抑武,任用趙普、呂端、寇準等良相,翰林院內更是各個才學斐然,如今我泱泱大宋,國泰民安,百姓無不安居樂業。”錢易聲情並茂,雖說是對著章臣講,實則聲調極重,充斥著整個大廳。講到此處特意用餘光瞄了下那兩劍客,頗具挑釁,繼續道:“那些舞刀弄槍的莽夫,隻會恃強淩弱,惹是生非,更有甚者,占山為王,為禍一方。”
那少年劍客年輕氣盛,對錢易的指桑罵槐,已然怒火中燒,欲拍桌而起。而中年劍客顯然沉穩得多,斜了他一眼,示意他不要衝動。少年劍客隻好做罷,但還是忍不住乘下口舌之快,厲聲道:“那趙匡胤當年也是一屆武夫,陳橋兵變,奪了那柴氏江山,這麼說來,他這般所為也與強盜無異?”說完便哈哈大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