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破土(1 / 3)

這天社會新聞部的主任宋曉濤忽然請我吃飯。雖然我在報社呆了不少日子,但由於不屬新聞部,所以和這個老頭卻從沒有打過交道。這個老頭我惟一記住他的地方在每天中午吃飯的時候他都要喝酒,一喝酒就嗓門粗,所以每逢下午開選題會,就會聽到他一個人在那裏大聲嚷嚷,總之我對他說不上印象不好卻敬而遠之。他忽然一下子請我吃飯,毫無由頭卻盛情難卻,著實令我有些不安。

宋曉濤請我吃飯的時候麵色極其不好,加上飯局極其豐盛,愈發增加了我的忐忑。好在宋曉濤也不是一個喜歡繞彎子的人,上了幾道菜之後他拿給我一份《南方周末》,讓我看了上麵那幾則新聞。

那頭鐵牛引起了我的興趣,我問他:“真的有六萬斤的鐵牛這回事?”

宋曉濤說:“是的,十年前曾全麵搜撈過卻沒有找到,這次歲修號稱要誓讓分水鐵牛重現人間。上頭對都江堰這次歲修非常看重,認為五百年前的鐵牛重現人間將是一個非常好新聞點,這期《南方周末》做了我們沒做,我就被吃了批評,說這樣有價值的新聞為什麼不派人去好好做一做。可是我也為難啊,又沒有專業的懂水利的人士,要把這篇報道做好談何容易?”

此時服務生端上來一盆鮭魚,我嚐了一口,鮭魚非常新鮮,廚師手藝又極好。此時宋曉濤開始恭維我,對我連年的探索精神表示敬佩雲雲。我打了個哈哈,宋曉濤最後說:“那多,雖然你不是我們社會新聞部的,但是我認識的人裏麵就屬你對這種新聞最有興趣最有天分了,你願不願意跑一趟?隻要做大做好做出影響來,報酬不用擔心。”

我考慮了五分鍾,期間我把一整條鮭魚都吃了個幹淨,隨後答應了他。倒不是因為他請我吃的鮭魚特別好吃,而是覺得自己已經閑了太久,是應該到出去跑一跑的時候了。更為重要的是,直覺上我感到那頭鐵牛具有某些神秘而誘人的東西牽引著我的神經,我說:“你幫我安排一下行程,我這幾天就出發吧。”

第二天宋曉濤就給了我當晚的火車票。老實說我對他的安排很不滿意,雖然宋曉濤給我買的是軟臥的車票,但是入川我無論如何情願坐船——平穩的江輪比縮在火車軟臥包廂裏鑽山越嶺舒服多了,對上海人來說也無怕坐船之理。兩天一夜後火車於清晨到達成都,接著我換乘汽車直達都江堰,宋曉濤告訴我他已經安排好,到達都江堰後會有工作人員前來接車,於是我放心地在長途客車裏睡了一覺。

醒來下車已是正午。川中鎮甸的長途汽車站帶有的某種古舊的氣息,卻被意想不到的嘈雜的人流所淹沒了。我東張西望看哪裏有人舉塊牌子寫著“那多看過來”或者“歡迎上海媒體同誌那多”什麼的,卻始終找不到哪個人是來接我樣子。旅途疲憊之餘未免有對此次采訪不好的預感。所幸此時見到一個二十來歲穿綠襯衫一步裙的女孩站在一邊做等人狀,綠襯衫胸口別了一塊小小的牌子,上麵寫道:都江堰市水利研究所,估計就是安排來接我的工作人員吧。於是我連忙上前打招呼,她聽到我的招呼轉過臉來,我正待開口確認,卻愣了一下——這女孩帶有的一種別樣的美麗的風韻,當記者也算有幾個年頭了,我不是那種看到漂亮女子就會吃驚的那種人,隻因她身上確實帶有一種少見的如玄靈之物般神秘而吸引人的氣質,這是我對她的第一印象,漂亮而玄妙。

我一愣之間她先開口問我:“請問你是那多先生嗎?上海來的記者?”我點頭稱是。她啪地摘下胸前那塊牌子,塞進手提包裏,朝我聳肩一笑,伸出手來與我握了下手,並自我介紹道:“我叫林翠,是都江堰水利研究所的研究員。車在那邊,跟我走吧。”

雖然我坐了那麼長時間的車有些疲憊,但是和如此氣質的女子同坐一車還是頗能讓人精神振奮。林翠駕車沿岷江疾馳,江麵並不遼闊,江水翻滾著不斷變幻著各種個性,我通過車子的反光鏡與林翠進行著交談。

我問她道:“請問你在水利研究所做什麼工作?專門負責接待?”

林翠笑道:“我不是跟你說過我是研究員嗎?我可是專業的水利人士。”她透過反光鏡看到我的吃驚神色,又說:“怎麼?人長得漂亮就不能搞研究嗎?”

這句話令我心中暗暗批閱兩字:犀利。

林翠接著說:“我從小在這裏長大,喜歡水文工作而且對都江堰附近的地形水貌了如指掌,此次歲修工程我是主持者之一,臨時被派出來接待一下媒體而已。”

與語鋒健銳的女孩談話並非一件易事,所幸我與之打交道的女孩中頗有幾個言詞犀利的,所以不乏經驗。我連忙轉移話題盛讚她的綠顏色散花襯衫漂亮。她笑道:“我名字叫翠嘛,所以對綠顏色的衣服比較有心得。”

我說:“我生在上海,那裏人多了又多,所以起名字叫那多。你生在長江邊上,傍著水應該叫林藍,林碧才好,怎麼偏偏起個名字叫林翠呢?”

林翠說:“哈哈,你見過林子有藍顏色的嗎?”頓了頓又說:“那多,這個名字確實滿有個性的,我小時候父母給我起的名字叫林翠花,後來覺得實在太土,林翠是我十六歲時候改的名字。現在又覺得翠花這個名字挺好的。領導可以站在江邊喊我:翠花,上大壩。哈哈。”說罷與我一起大笑。

我本以為這次采訪碰到的那些成天和水打交道的研究員肯定都是些嚴肅滄桑一絲不苟的家夥,碰到林翠頓時令我參與此次報道的命運樂觀很多,興致也高了很多。

漸漸聊到歲修的正題上,我向林翠打聽歲修工作的進展情況。林翠卻問我,“你告訴我你對都江堰和這次歲修的了解有多少,你向我打聽工作情況,是想聽完整版還是普及版?”

我隻好承認我對都江堰歲修的知識隻是停留在南方周末已做的報道以及出行之前一個晚上的上網補習,所以完整版的精神看樣子不能夠完全領會,你就講你那個普及版給我聽聽吧。

林翠抿嘴一笑,對我娓娓道來:

秦代李冰開鑿都江堰,使川西平原年年豐收。兩千年間,都江堰始終發揮著水利工程的作用,造福於當地人民,一個重要原因就是每年的這個季節都要清理一下河道,進行“歲修”,以保證來年江水灌溉下遊農田的暢通。近十年來由於上流自然環境的改善,淤積的沙石逐年減少,過去一年一度的淘灘變成如今十年一遇的維修。

都江堰灌區內江段負責向成都、德陽、綿陽等重要城市、農村供水,自92年至今已經十年未斷流。年初經觀察分析,內江總幹道河段當下已存在一定的淤積,同時沿岸大量的渠道及供水設施陳舊,已影響到寶瓶口引水。因此決定要進行斷流整修。此次除內江總幹渠、蒲陽河外,灌區內走馬河、江安河、黑石河、柏條河、毗河、沙溝河及外江河等幹流都將被相繼斷流,參與這次歲修。

十年來首次斷流給都江堰大整容,一是為了清理十年來的淤積,保證明年的春灌用水;二是為了全麵修複水毀工程,整治影響明年春灌輸水及防汛安全的病險渠段、樞紐和製口工程;三是借機改造內江的仰天窩閘。當然還有第四條,就是希冀在文物發掘上有所突破。

五六十年代,都江堰的歲修都出土了一些文物,1974年在修建都江堰外江水閘時,出土了一尊東漢石雕人像,這是東漢建寧元年(公元168年)製造的“三神石人”像中的秦代建堰人李冰像。1975年都江堰大修,在距李冰神石人出土處僅37米的同一河底,又出土了一尊圓雕石人,其石質、造型、侵蝕程度均與李冰石人一致,但第3尊至今未發現。

都江堰三大工程之一的分水魚嘴,最早是裝滿卵石的竹籠,經常被洪水衝毀。到元朝時,鑄了一隻鐵龜取代竹籠。後來明朝又鑄造了兩隻共重六萬斤的鐵牛來加強。這三件龐然大物,如今已不知其蹤。

這次的重頭在都江堰三大工程之一——魚嘴的重修和分水上麵。一方麵重新澆鑄魚嘴令其堅固,另一方麵希望能找到元代所鑄的分水鐵龜和明代的兩頭鐵牛,如果實在找不到就新鑄,令昔日魚嘴鐵龜鐵牛的景色重現人間。一旦截流之後,魚嘴的澆固和鐵龜鐵牛的搜尋工作都將同步進行。

我想到關於重修魚嘴的報道南方周末已經做得很詳細了,現在報道的興奮點應該在文物發掘,也就是那兩頭傳說中的鐵牛身上,抓住讀者對龐然大物的好奇心理做一些奇事或細節的報道應該會比較成功。

於是我問林翠:“那鐵龜鐵牛究竟什麼樣子?”

林翠回答說:“我也不太清楚。隻知道十年前的歲修也曾經尋找過,但沒有什麼結果。”

我想了想說,“既然十年前沒有找到,現在再找到的機會豈不是很小?”

“那也不一定,”林翠微微笑了一下,“要知道水底下的事,有時是很奇怪的。比如說都江堰清淤淘灘的標誌線——臥鐵,通常人們隻知道有4根,分別是明朝萬曆四年、清代同治三年、1927年和1998年安放。其實在清光緒三年也曾安放過一根臥鐵,但到第二年淘淤時就不見了。你說那麼重的臥鐵,隻一年工夫就可以消失不見;誰又知道,十年工夫,會不會讓原本找不到的鐵龜鐵牛重見天日呢?”

聽到她如數家珍地報出這一堆年份數據,我隻有點頭稱是,心中也默默期盼真的能承她吉言,歲修真能撈出點東西,好讓我有花邊新聞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