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翠顯然看出了我的心思,“我對鐵龜鐵牛了解不多,而且這次也不會具體負責文物勘查的工作。這樣吧,你可以去找他,我們單位的俞建國老師,他可以向你介紹更多有關文物的情況。”
我問她抄下了俞建國的聯絡電話,道了謝。
車開了大約有半個多小時,林翠告訴我已經抵達古堰,研究所就臨著江邊,安排我落腳住宿的地方則就在研究所後麵的賓館裏。我順著林翠所指,看到安瀾橋橫跨岷江之上,如飛虹般掛向遠處。我向林翠提議道,“我們先去江邊看看吧。”林翠欣然同意,領我上了離錐。
古都江堰包括魚嘴、飛沙堰和寶瓶口三個主要組成部分。魚嘴是修建在江心分水堤壩,把洶湧的岷江分隔成外江和內江,外江排洪,內江引水灌溉。飛沙堰起泄洪、排沙和調節水量的作用。寶瓶口控製進水流量,因口的形狀如瓶頸,故稱寶瓶口。內江水經過寶瓶口流入川西平原灌溉農田。原本沿江的玉壘山於是被大江一截為二,被截斷的山丘部分,就是我們現在所處的“離錐”。
林翠領我拾階而上,穿過伏龍觀,到了觀後的觀瀾亭,觀瀾亭兩層八角,憑欄遠眺,可見正在動工的魚嘴昂首江麵,岷江江水奔騰澎湃,氣派磅礴,稍遠一些,青城山巍然成廓,“天府之國,美之古堰來”當真名不虛傳。
如果這次來是為了作風景報道就完美了,勝景在目,美人作伴,我能編上十幾個版優美絕倫的文字。可惜我來這裏並不是做風景報道的,我能寫的無非就是:這美妙的魚嘴若幹天後將被澆上厚實的鋼筋混凝土從此屹立不倒,於是五百年前神奇的大鐵牛則不再需要沉於江中幫助分水可以被撈起來供人拍照留念……古人的科學工程總是完美地保留或創造著自然的神韻,而今天我的報道卻注定缺乏創意,實效、死板、無聊而麵麵俱到……
想著想著就沒有了興致,下了山與林翠作別,回賓館去了。
賓館的房間倒確實不錯,依山傍水,空氣新鮮。我打開筆記本電腦記錄了一下今天獲得的資料。鍵入“鐵牛”兩字Word老是提示我拚寫錯誤,令我堅信除了一些綜述性報導之外隻有鐵牛可以作為新聞點。一開始我接過這個差事就是因為這兩頭五百年前的鐵牛牽引著我的神經,如今仍是鐵牛吸引著我的好奇,事實上最後這鐵牛成為了我終生不能忘懷的東西。我合上筆記本,打電話給林翠要她幫我安排一下采訪那個她提到過的歲修工程的總負責人,副所長專家俞建國。
俞建國五十出頭,就是我料想中那種嚴肅滄桑一絲不苟頭發微禿西裝依然筆挺的專家形象,不過聲音聽起來慈祥寬厚,令我頗有好感。他向我扼要地介紹了分水魚嘴的曆史,正如林翠所說,《元史?河渠誌》:“元統二年(公元1134年),……以鐵一萬六千斤鑄為大龜,而鎮其源,以捍浮槎。”而明嘉靖庚戌年,“凡用鐵六萬七千斤而二牛成,屹然堰口中流。”
待我記錄完了這些,俞建國對我說:“你來得正巧,明天和我一起到船上看截流吧?”
“船上?”
“是啊,現場指揮更加靈活一點。你一起來的話,也能看更清楚一些。”
“那太好了,寫出了報道一定請您老喝酒。”
俞建國哈哈一笑:“免了免了。你們記者啊,就希望處處能弄出點爆炸新聞。一次歲修,就希望能把以前老祖宗的東西都撈上來。”我也跟著笑了。俞老話鋒一轉,語氣變得較為嚴肅:“想是想得美點,不過這次如果真能像你想的那樣,把鐵龜鐵牛撈上來,哪怕隻找到一隻,也真得好好喝酒慶祝一下。”
我也正色問道:“希望大嗎?聽說十年前已經找過一次?”
俞建國道:“確實如此,唉,其實92年那次搜尋的範圍已經很大了,遍及截流的進兩百公裏河段。但是許多史籍、方誌都提到了鐵牛,到明末依然還有記載,鐵牛的事情又應該不是杜撰,這樣大的東西按理不會不翼而飛。這次搜尋比起92年優勢在於設備先進了不少,我們擁有精度很高的聲納儀和靈敏度很高的金屬探測器,如果真的有鐵牛的話我們一定能把它找出來。”
問到這裏,已經沒有什麼有價值的話題了,俞建國告訴我合攏工作將於明早開始,隻要我按時到現場就行。
晚上是老俞的公款請客,來了幾個這次歲修和搜尋鐵牛的負責人,算是請我也算是搜尋前的壯行宴。都江堰沒有海鮮於是山珍上了一桌子,天上飛的山裏爬的統統都有。說到吃喝我在行,當記者這幾年除了吹牛我就學會了這個,我曾有過喝了兩斤多五糧液還把人抬回去的壯舉。今天開的是劍南春滿桌酒香蕩漾。川人喝酒爽氣,敬酒從不推辭,林翠也不例外,我敬了她三杯,她都一幹而淨,喝完已經是酒態動人了,笑起來嘴角上揚,眼角下彎,笑起來聲音很high,並且到處找人敬酒。敬完她的領導之後,林翠又盈盈站起來,手捧酒杯腳底有些發虛地轉到我麵前,一手扶著我的肩膀敬我酒。我說:“林翠,你少喝點把。”林翠已經開始說四川話了:“喝,我們四川人,喝酒從來不拉西擺帶……”我後來共計被她不拉西擺帶了四次。
散席的時候林翠已經橫倒在椅子上了,俞建國朝我笑笑說:“小翠平時從沒見過她喝這麼多酒,今天看到你喝得特別殷勤,嗬嗬。”
於是我自告奮勇把林翠架上出租車送她回家,車子開起來司機問我去哪兒我才想起來不知道林翠家住哪兒,看來我也喝得有點暈了,隻好硬著頭皮打電話給俞建國問。出租車上林翠一隻手摟著我的脖子,腦袋靠在我的肩膀上。車停的時候我心裏開始抱怨,都江堰怎麼這麼小,開這麼一會就到了。
第二天6∶30,手機鬧鈴就把我叫醒,不知是因為常年做記者不習慣起這麼早,還是昨晚我喝得也有點過,太陽穴隱隱作痛,左眼皮也一跳一跳。“俗話說”裏這種情況是預示著招災還是進財,我已經記不得了,不過事後想想,若把這也當成一種征兆,則有些太小看這次碰到事情的奇異了。
當天我來到現場,遇到的第一個人就是俞老,看他的氣色昨晚也沒睡好,但今天是搜尋鐵牛的重大日子,俞老身負重責,麵色嚴峻多於憔悴,整個人像一根彈簧似的繃得緊緊的。正因為此,本來我並不想去打攪他,但現場一整圈轉下來,卻並不見林翠的身影,看看時間已近七時半……我決定提前開始對俞老的采訪。結果開頭第一句是這樣的:
“俞老,您今天看到林翠了嗎”
“哦,她呀,今天一大早打電話來說昨天酒喝多了,頭痛,今天不來了。”
聽他這麼說我略有些後悔,昨天是不是勸酒太勤了?這一分鍾,下麵的話就有些沒聽清。
“……既然來了,就一塊兒上船吧。”
“哎。”我忙應著,稍後才反應過來俞老讓我上的是裝備精密聲納喝金屬探測儀,以便尋找鐵牛的搜索船。這樣一旦發現鐵牛,我就可以第一時間報道。我不禁對俞老心存感激。一麵抓緊上船前的時間再檢查一遍手機電池和信號。筆記本昨天忘了充電,但之前用得不多,對付一個多小時當無問題。
船是當地研究局所有,看起來下水沒幾年,新得很,排水量大概七八百噸,但我那是按黃浦江上的拖輪衡量的,可能偏差會不小。由於在進行搜索工作,船航行得極慢,人站在甲板幾乎感覺不到移動。
這次采用的截流方法是古法截流,即使用榪槎、竹籠這些古老的斷水工具。
榪槎是由三根大木樁用竹索綁成的三角架,中設平台,平台上用竹籠裝卵石穩壓。把適當數量的榪槎橫列在江中,迎水麵加係橫、豎木頭,圍上竹席,外麵再培上黏土,就可以擋住流水,不致滲漏。
榪槎紮成後,最關鍵的是如何投入水中,每個榪槎都重達2噸以上,要把它們投放到江心,並且保證每個榪槎都按照原來的位置,每個榪槎的榪腳都必須再水底緊靠在一起,才能保證截流效果,整個工序的關鍵,就是要有老練的指揮者,憑經驗用肉眼穿透拿深不見底的江水給榪槎準確定位。
而之所以不采用現代化機械,而是采用兩千多年前的古法截流作業,是因為都江堰既是重要的水利樞紐,也是著名的風景點。如果動用大量的機械在此施工,不僅耗時長,影響自然景觀風貌,而且現代化機械作業後留下的泥石結構的攔水壩在截流後不易拆除,容易造成環境汙染。而古法留下的榪槎,竹籠等臨時的攔水設施,數以易拆除的木石結構。而且耗費低廉,據估計隻需要一百多萬人民幣,而用大型機械操作少說也要500萬元。
我上船的這天,榪槎已經下到了河裏,隻見岸邊的船工搬運著3米寬、4米高的竹籬笆,還有裝滿黃泥的塑料編織袋。隻等10點45分一聲令下,就先將竹籬笆插到榪槎之前,再從兩側把黃泥口袋投入江中實施斷流。
所有的準備工作有條不紊,岸邊還準備了慶祝的氣球,看樣子是要搞個工程慶典。一旁的車輛也不少,想來來了不少領導。我在船上,免去了那些個瑣碎事情倒也樂得輕閑。
我如此無所事事地坐了近一個小時,原本隨時準備發稿的戰備心情也鬆懈了下來。就胡亂想了一下鐵牛的事情。我記得資料記載鐵牛有六萬斤重,如此龐然重物,當初又是作為分水魚嘴沉入水中的,即使遭遇萬年洪水也不至於被衝走太遠,按照正確位置探索,當不難找到。於是我就對俞老提起了這個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