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老回答我說:“鐵牛的卻不可能被衝走太遠,但是元代記載裏對放置位置描述得不是很準確,到了今天,附近地貌也已經有了很大改變,要搜索的範圍也因此會擴大,加之曆年泥沙、雜物的掩埋,恐怕不是那麼容易就能找到。”
莫非是我想得太簡單了?這一找恐怕就要十天半月才出得了結果。
“泥急著發新聞我知道,”俞老繼續說,“我們也都希望今天就開張大吉,但也充分估計到了困難,是準備找上個三五天的。”
還好是三五天,比我估計的十天半月好多了,也許我還趕得及回去討一張大師杯賽的票。
我正暗自慶幸,突然感到一陣奇怪的眩暈感。雖然這隻是以後多次類似感覺中的第一次,但當時這種感覺真的很古怪:這是眩暈沒錯,但又好像不完全來自我自己的頭部,雖然沒有觀察清楚,但隱隱覺得周圍的人在這一瞬間,似乎與我又一樣的感覺。當然,誰都沒有向我證實這一點,我也不會特意去問。於是這在當時就被我作為一種普通的短暫暈船來處理了,見鬼問我小時候天天坐擺渡,在黃浦江上可是從來不暈船的。
算時間應該就在這次小小眩暈之後兩三分鍾,突然聽到有人用當地話大叫,船上的汽笛也一連響了四聲,接著就聽見船尾傳來“撲通”的落水聲。
來到後甲板,發現原來是有人落水,船上原本準備參與鐵牛探測打撈的工作人員已經有三個下去救了。
我正對這裏的人那麼熱心,一人落水三人去救感到讚歎,琢磨著是否能當弘揚社會新風尚的花絮發,才發現救上來的人是個年輕女子。難怪。
下水的人有兩個拖著那女子,另一個被甩在後麵根本幫不上忙,船舷上扔下帶繩索的救生圈,這是成了起重工具。他們先把溺水者攔腰套在救生圈裏,讓船上的人拽到接近船舷,再從救生圈中把人取出來抬上甲板。救人者也如法炮製,腳蹬船壁,半靠人拉半靠自己地一一上了船。
拉上來的女子穿著淺綠襯衣,在這天氣顯得十分單薄,被水浸透以後頗有透視效果,此時若衝上前去發揮我的人工呼吸知識,想來是要被人群毆的。其他人估計也是一樣想法,所以當溺水女子躺在甲板上以後,場麵倒不像方才那樣七手八腳的紛亂,而是誰都站出一定距離,給船上應急的醫護人員很自覺的讓出了一條路。
當溺水者濕漉漉的頭發被從臉上捋開以後,我幾乎驚叫出來,那赫然是小翠!
我當時就覺得很奇怪,林翠不是說喝多了在家休息嗎?怎麼會穿得那麼少到了這裏?而且即使來了也應該馬上就與工作人員聯係,怎麼會掉進了水裏呢?難道是遇劫?不知道被劫到沒有?
這時俞老已經跨步過去到了林翠的身邊,低聲問著醫護要不要緊。我看到他的臉色也是滿臉狐疑。
醫生初步診斷林翠隻是嗆水導致短暫窒息,並無外傷,經過簡單的人工呼吸(我也會呀)以後林翠咳出了幾口水,睜開了眼睛瞧了瞧四周,隨即又昏睡了過去。
我就站在俞老的身邊,林翠的動靜我都看得清清楚楚,盡管她醒來隻有片刻,時間上僅僅是幾秒鍾,但我有自信可以看出她醒來的幾秒裏,流露出一種驚訝的神色,我從沒有落過水,也從未看見過搶救溺水者的現場,所以無從知道,這種驚訝是不是可以用“落水被救,發現自己仍然活著”來解釋。如果是名偵探在場,也許會把這樁事件定為一件推人落水的謀殺案,而被害人的驚訝眼神是指認凶手的重要線索。但是我幾乎可以肯定,林翠的表情是驚訝而不是憤怒,也沒有針對我們中的任何一人。
當然這隻是我一瞬間的感覺,隨後的注意力就和其他人一樣,被轉移到工作人員如何讓船靠岸,用備用踏板當擔架把林翠抬下船。
這一過程中俞老充分體現出鎮定的專家風範。他一方麵指示探察人員中斷現有工作,把各項數據分類保存,以便送走林翠以後能馬上重開工作,一方麵時時留心看林翠的狀況,保障了沒有一分鍾治療時間被人為地耽擱。
盡管俞老顯得如此冷靜,我還是聽到他在喃喃自語。
“俞老,您剛才說什麼?”
“哦,我是說小翠這孩子水性很好啊。還代表局裏參加過係統裏的遊泳比賽,就算失足落水……再加上昨晚有點喝高,可也不至於被衝到江心要人救命啊,難道說……”
我聽到俞老說到“再加上昨晚喝高”就臉紅了,根本沒心思想他說的是什麼。
“俞老,昨天是我不好,待會兒我陪她去醫院吧。”
俞老見我這麼說,隨和地笑了笑,說:“怎麼?有異性就沒黨性了?就把崗位工作給撂下了?”
“哪兒能呢?”聽他這麼一說我更急了,“我這不是擔心她嗎!林翠要是真有個什麼……我能安心嗎?!”
“嗬嗬,去吧去吧。那孩子不會有事的,到了醫院多陪她會兒,等她醒了問問她怎麼回事。”
“嗯。”我心中感謝,俞老不愧是寬厚長者。
就這樣我得以搭上了研究所的車陪同林翠前往醫院,臨走我當然沒忘記加一句:“俞老,斷流合攏什麼時候成功,第一時間通知我啊。”
“放心吧,我打你手機。”俞老在船頭應著。
當時我已確信合攏一定會很成功,而鐵龜鐵牛多半也會找到的,隻是時間早晚問題,但萬萬沒有想到會那麼快,更沒有想到,這個消息我本有機會比俞老先知道……
醫院離江邊隻有15分鍾的路程,我坐在車上甚至都來不及好好體驗趕時間救人的緊張,也來不及問大體頗為清秀的醫護叫什麼名字,就已經到達了目的地。
醫院大堂裏充斥著我半懂不懂的方言,掛號等等自然有司機等人包了,我唯一可做的就是守在林翠身邊。
抱她上醫院推床時居然毫無雜念,看來這幾年確有長進。
方言依舊顯得太快,檢查結果,輸液等等相關信息我都是揣摩著明白的,隻是預交款清清楚楚毫無疑問。自覺什麼忙也沒幫上的我下意識地打開了錢包,事後想想同來的居然沒有一個人和我爭搶,真是……
急救病房裏空調開得很熱,我回避了護士給林翠換衣服,自己也脫下了外套,順便打聽哪裏可以借到躺椅之類的東西,做好紮根打持久戰的準備。
醫生馬上就來了,簡單看了一下之後,操著不錯的普通話衝我說了幾句,大意是“不用擔心,你太太沒什麼事,隻需觀察觀察……怎麼會落水的呢?小兩口吵架?”我忙不迭地解釋我們不是夫妻,一麵想這是什麼醫生?小兩口吵架能把老婆扔江裏??
“對,我知道,還沒領證……”這醫生還哈哈大笑做了解狀,我百口莫辯,一邊才發現陪到病房裏麵的居然隻有我一人。
手機鈴聲及時響起,救我脫離尷尬境地。
來電顯示是俞老守承諾給我打來了電話,但我絕沒想到有那麼快。看看手表,才10∶00,距離正式合攏的開工時間還有45分鍾啊。不過這一下子我倒有點犯難,按理說搶新聞是我們記者的第一要務,我們要像蒼蠅一樣反應敏捷像蚊子一樣死叮不懈,但是這邊林翠還……
“什麼?!鐵牛找到了!……這不還沒斷流沒淘灘嗎?怎麼先把鐵牛找到了?”我當時真的有些覺得不可思議,但更多的是驚喜,一種記者麵對新聞的愚蠢驚喜。(當然,“愚蠢”二字是事後才體會到的,專指我們這種人對發生的事情認識不足,隻覺得驚人就是好事。)
為了在任何嘈雜的環境都不致漏聽以致錯過重要信息,我的手機一貫設置最尖利刺耳的鈴聲。這次它也起到了效果。
“你醒了……別動,別動,好好躺著……哦,對,俞老,小翠已經醒了……小翠,告訴你一個好消息,鐵牛找到了。”我借著打電話的當口,有意無意地把對林翠的稱呼改成了和俞建國一樣的“小翠”,準備若她並無反對,以後就一直這麼叫下去了。
“鐵牛?”林翠用很慢的語速重複了這兩個字,似乎不明白我在說什麼。當然,她的茫然神情在我當時看來純屬昏迷結束後的短暫遲鈍,完全正常。
此時我已打定主意,既然林翠已經恢複知覺,我也該以事業為重,趕回去寫報道了。
掛斷手機我開始整理隨身物,“小翠你先好好休息著,有事情摁鈴叫大夫……鐵牛找到了,我得先過去采訪,采訪完了再回來看你。”
“采訪?”林翠依然是那副迷糊的樣子,有一瞬間好像明白了什麼,但又馬上恢複了疑疑惑惑的神情,“找到了有什麼好大驚小怪嗎……那麼大的鐵牛,能被衝到哪兒去?”
我已經披上了外套,雖然覺得林翠的話聽上去怪怪的,但也沒時間管了,奔赴現場要緊。
臨走的時候我把用得較少的那部手機號碼留給她,“有事打我電話,電話簿裏ND就是。”